母亲生命最后几年做了快递这个“孬活”,摄影师儿子得以从内部观察这一职业群体

母亲再次挑了一个“孬活”

2020年初,我刚参加完研究生考试,便连续高烧三天,困在西安的出租屋里,时刻关注着疫情的动向。那些日子里,母亲只有在很晚的时候才与我通电话,直到有一天她发送一张手背、虎口还有手指关节处开裂的照片,我才知道她在医疗器材厂上班,每天将手浸泡在消毒水里。她的皮肤天生容易过敏,一块胶带就能让皮肤起一片红疹。

2021年12月,我在家门口给母亲拍摄了一张肖像,母亲认真打扮。

自从2011年36岁的母亲被工作了十年的工厂裁员以来,她先后开过烟酒店,卖过保险,进过传销,也摆过小摊,现在又去医疗器材厂上班。不久后的一天,母亲电话里说:“我准备不干了,这手受不了。”

到了11月某日,母亲兴奋地打电话告诉我,她现在进了极兔速递的站点,还是个小负责人,我第一次在母亲的话语中感受到她对工作的激动。从西安回南京前,我特意去了解了一下极兔速递,这在当时是个陌生的名字。2015年后,当拼多多快速占领下沉市场时,它急需更高性价比的物流服务,极兔正是凭借其在东南亚积累的低成本运营经验,迅速填补这一需求。

在我看来,母亲再一次挑了一个“孬活”。见面当晚,我们因为这份新工作爆发了一场持续整晚的争执。我问母亲:“你知道西安的快递都爆仓了吗?”她说极兔不会,我不知是实情还是倔强,又试探地问:“你的腰一直有伤,能不能换一份工作?只要能交社保就行。”母亲摇了摇头,说已经试过了,这个工作没有那么累。

我并不信一份交社保的工作会如此难找,于是提高了声音:“每天出去送快递,开那么重的三轮车,从早到晚,能不累吗!?”

母亲竭力解释道,她从事的是分拣工作,配送有专门的人。

我不相信,最后翻起了旧账:“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说什么都有理由辩解?为什么总是让自己看起来这么辛苦?为什么之前那么多工作都做不下去,你认为快递就能做下去?你之前哪次选择是对的?”

母亲明显地疲惫了,只说了一句:“等你毕业,就好了”,这是我们之间所有对话的惯常结尾。

2020年12月,南京东南角方向的一家快递中转站,母亲在里面工作。刚下过雨,路面湿滑,水坑倒映出城市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