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资源匮乏的河西走廊黑河流域,在超长丰水期的天佑和20年前的一套分水方案的帮助下,维持了脆弱的生态平衡,中游张掖的农业扩耕和下游额济纳的生态修复兼得。丰水期大概率即将结束,怎么办?

2022年7月中旬,额济纳东北部的土黄色戈壁滩中,黑河的尾闾湖——居延海水面碧波荡漾,周围长着一圈芦苇和红柳。20多户牧民正顶着30多度的高温,围着居延海放牧。

“今年在居延海边上的户数太多了,往年也就四五户。”内蒙古自治区额济纳旗策克嘎查(村)书记其木格对财新称。

发源于青海祁连山的黑河全长821公里,是中国第二大内陆河,其干流自上游至下游主要流经青海省祁连县,甘肃省张掖市甘州区、临泽县、高台县以及酒泉市金塔县,从金塔县进入内蒙古自治区阿拉善盟额济纳旗,在策克嘎查境内汇入居延海。黑河中游的张掖市自古就是西北重要的粮食基地,如今的张掖更是全国最重要的玉米制种基地;下游不仅有酒泉卫星发射中心,还有对治理沙尘暴极具生态价值的戈壁绿洲——额济纳绿洲。

内蒙古自治区额济纳旗,干涸的黑河河道,远处是东居延海。

每年夏季,策克嘎查的牧民都会从黑河两岸的个人草场搬到嘎查的集体草场放牧。前些年居延海以外的集体草场能浇上黑河水,或者戈壁上会下雨,这些地方就会有草生长。“但是今年除了居延海那点水,咱啥也没有,所以居延海来了20多户。”其木格说。

策克嘎查牧民们位于黑河两岸的个人草场今年也没能浇上水。“前两天这片苦豆子还没变黄,今天再看就已经不行了。”一位牧民指着自家牧草地里的苦豆子对财新称。苦豆子是一种耐旱的牧草,今年苦豆子根部的土都是“干干的”,只好从外地买草料,这将会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水资源的匮乏以及不断增长的用水需求,导致黑河流域中下游面临“僧多水少”的局面,工农业用水捉襟见肘,中游和下游分水、调水、争水矛盾重重。

今年就是这样一个年份——黑河流域出现多年不遇的旱情。据内蒙古自治区水利厅6月底的报告,今年黑河下泄水量在植被生长关键期显著减少,是近五年内同期灌溉天然林草地面积最少的一年。自4月1日以来,狼心山水文断面累计径流量3931万立方米,同比减少54.6%,“对当地牧民群众的生产生活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额济纳旗,7岁的安琪儿在看护羊羔,大人们在转运羊群。
额济纳旗,牧民们把草场上的羊群转移去城镇附近的羊圈。因为干旱,草场上的牧草已被吃光。

黑河中游的日子也不好过。据甘肃省水利厅6月底的数据,5月23日黑河中游地区开始夏灌以来,黑河莺落峡6月来水量1.8亿立方米(预估值),与调度年同期均值相比偏少0.58亿立方米,与去年同期均值相比偏少0.89亿立方米,“河源来水严重不足”。

黑河流域水事纠纷由来已久。清朝康雍年间任川陕总督的年羹尧首定黑河“均水制度”,并藉强大的军事力量辅助实施。均水制主要是每年芒种前十日封闭黑河甘州、临泽的农灌取水口,集中下泄七天的水量供给高台县灌区使用,另外三天水量供给今金塔县鼎新灌区使用。新中国成立后,黑河分水方案仍沿用年羹尧制定的均水制,但进行了多次修订。无论古均水制,还是现代均水制,都主要为了减少黑河流域甘肃境内的农业用水矛盾,而下游额济纳旗的生态用水一直未被考虑,造成了东、西居延海分别于1992年、1961年干涸。

到2000年,强沙尘暴连续13次袭击包括京津冀在内的北方地区,影响面积约200万平方公里。沙尘暴的主要源头就在距北京1300公里之外的位于黑河下游的阿拉善盟额济纳旗。当时中央电视台以《沙起额济纳》为题,报道了黑河中游张掖市和下游酒泉市金塔县,因农业快速发展大量用水,挤占最下游额济纳旗生态用水,导致额济纳绿洲生态恶化,黑河尾闾居延海干涸。

生态危机引发全社会关注。2000年5月,时任国务院总理朱镕基就黑河治理做出指示。随后,由水利部黄河委黑河流域管理局(下称“黑河局”)负责督促执行国务院批准的《黑河干流水量分配方案》,实行黑河跨省区分水。该方案旨在减少中游生产用水,增加下泄下游的生态用水。方案要求,在相当于黑河上游莺落峡多年平均来水量15.8亿立方米的情况下,黑河中下游交界处的正义峡要下泄水量9.5亿立方米。

2000年8月,黑河干流“全线闭口、集中下泄”,开启中国内陆河水量统一调度的先河。长达20多年的分水,使更多水量进入额济纳旗,额济纳绿洲生态得到极大恢复,居延海也得以从干涸状态恢复到常年维持40多平方公里的水域面积,连续近20年未干涸。

天公也作美。与20年分水几乎重合的,是黑河周期性丰水期。从2005年开始,黑河进入了长达17年的丰水期。上世纪90年代,莺落峡年均来水量仅15.93亿立方米,而在2003—2021年则达到19.6亿立方米。但来水量从2017年开始从顶点往下掉。2021年黑河水量明显减少,今年也不乐观。流域内水务部门开始担忧,黑河未来十几年可能会再次步入枯水期。

水资源减少不仅使下游额济纳绿洲生态恢复承压,中游的张掖农业也面临缺水挑战。“已经连续17年丰水了,丰水掩盖了中下游的用水矛盾,因为大家差不多都够用,彼此相安无事。”黑河局计财处处长李进对财新表示,如果遇到枯水期,调水矛盾就会比较大,因此急需流域综合治理项目来解决。但自2001年国务院批复《黑河流域近期治理规划》(下称《近期规划》)后,20年来《黑河流域综合规划》(下称《综合规划》)迟迟未出台,黑河流域水利建设也亟待新的规划、维护和投资。

黑河流域地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