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2.64亿老人中有近一半处于“空巢”和独居状态。没人陪护、精神孤寂、独自就医困难等问题时常困扰着他们

2022年10月4日,全国2.64亿老人迎来疫情后第三个重阳节。值得注意的是,据《第四次中国城乡老年人生活状况抽样调查成果》,2020年中国“空巢”和独居老年人已达到1.18亿,意味着老年人群体中近半数是独居。他们的生活状态如何?他们又在期望什么?

2022年7月,上海,独居老人杜明家的闲置卧室。

湖南益阳人刘泠(化名),今年63岁,是退休约8年的公务员,独居4年。她喜欢穿着一件红色的冲锋衣,搭配一双旅游鞋,头发绾在脑后,总是笑脸迎人,给人感觉和气又干练利索。她自认工作时努力,为家庭付出许多,照顾卧病在床的婆婆十几年直至送终,养育大孩子助其结婚生子。退休后,刘泠时常与同为退休公务员的丈夫去近处爬山徒步,去远处旅游,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为了不给儿子添麻烦,夫妻二人投资了养老床位,后发现遭遇养老诈骗,损失了几十万元积蓄。2018年,丈夫因癌症去世后,刘泠感觉到依靠不再。

首先是心理的变化。刘泠说,之前计划与丈夫互相陪伴养老,丈夫逝世后,儿子提出让她回来同住,她不愿意,觉得与儿子一家生活习惯不一样,“不自在”。

不住在一起,她需要一早从自己家坐约20分钟公交去儿子家,再送孙子上学,傍晚先把孙子接回儿子家,再回家。“有时来不及,还要打车接送,开销大”。

收入少了,也让刘泠焦虑。之前她与丈夫两人的工资加起来有七八千元,在益阳能生活得不错,但丈夫去世后,人情往来及生活开销不减,她需要精打细算。“每个月的红白喜事送礼要送出去2000多元,有时还要帮儿子送礼,开销很大。”曾期盼的多姿多彩的退休生活没有到来,刘泠的考虑更为现实,如何在自己的生活与奶奶的角色中获得平衡,如何弥补家人眼中“因被骗失去钱财的错误”。

70岁的吴兵(化名)老家在山东,为支援湖南三线建设背井离乡,妻子因病逝世多年,吴兵一直独居在单位早年分的房子里。

杜明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杨慧芳在女儿的搀扶下爬楼梯回家。
老人一个人在家能做的事情不多,杨慧芳用足底按摩消磨时间。
阳台晾着杜明一人的衣服。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孤独”,这是他说起最多的一个词,孩子在外务工,亲朋好友不在益阳,周围熟悉的邻居大多搬走,他总一个人在家。床头抽屉塞满了药盒,桌面则是堆积多年的杂物,积着厚厚一层灰。屋里灯光昏暗,挂着毛主席照片的墙发黄发黑,木桌泛着油光。

吴兵总是唉声叹气,既担心自己的养老,害怕病重无人照料,又操心年近四十未婚的儿子,儿子两三年才回来看望他一次。他最大的愿望是孩子结婚后,用剩下的积蓄找一个养老院,和同龄人生活在一起。

作为全国老龄化程度较高的特大城市,上海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为581.5万人,占总人口23.4%;其中65岁及以上人口为404.9万人,占总人口16.3%。

王永平盯着鱼缸里自由自在游动的小鱼出神。
王永平打开冰箱,冰箱里塞满了他给独居的自己准备的食物。

《上海市老年人口和老龄事业监测统计报表制度》显示,截至2021年末,上海老年人口中的独居老人有近32万人,其中孤老有2.37万人。

住在杨浦区的梁蓉英今年76岁,儿子在美国定居,老伴于2010年逝世后,她成了独居老人。儿子曾让她移居美国,但梁蓉英在美国住了几个月后觉得不太习惯,还是决定独自回国。她说自己性格开朗、爱与人交流爱帮助别人,往日在小河边散步,遇见十个人能有八个人亲切地问候她。而在美国,连个打招呼的人都很难遇到。

年过古稀之人或多或少有基础疾病在身,就在2021年底,梁蓉英曾因结石引发的绞痛被送去医院做了手术。上海疫情期间,她最担心的事就是自己生病住院可怎么办。“我知道如果和社区居委会或志愿者说,他们肯定愿意照顾我。但我也知道疫情期间他们很忙,总不能这样麻烦别人。”提及自己当时的顾虑,梁蓉英仍会眉头紧锁。

她每天和儿子儿媳妇通话,太平洋两岸互相鼓励的内容就是“千万不能生病”。

梁蓉英在门背后贴着写有“煤气开关、钥匙”的便笺,提醒自己出门前不要忘记。
梁蓉英家门口还放着封控期间没有吃完的玉米、南瓜和洋葱。
梁蓉英指着年轻时穿旗袍拍的照片,她爱热闹,喜欢出门参加各种活动。

梁蓉英明白,这些事情越想越容易心慌焦虑,越焦虑越可能感觉到身体不适,如果一个人呆坐着容易瞎想,那她就需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疫情期间不能下楼散步,房子就是梁蓉英的全部活动空间。为了消磨时间,梁蓉英拿出电子琴自学不同的曲目,浇灌不同的植物,其实她也不太懂植物,什么好养她就养什么。

后来,梁蓉英还成为了楼组长,物资到了她会叫楼里的年轻人帮忙,遇到分发抗原试剂的时候,她更喜欢亲力亲为。一家三口,一个人要发 5 次的量,这一家就需要 15 份。梁蓉英每次都把每一层每一户的量分好,自己乘坐电梯一层层分发。对她来说,可以做事情分散注意力,从而让自己不去担忧结石和绞痛复发的可能,这一天就算是很好地度过了。

老人本就是免疫力弱势群体,无论是对疾病担忧的焦虑,还是孤僻状态下过久可能引起的抑郁,消极情绪会破坏身体的免疫机能,从而对老年人的健康产生更大的影响。83岁的独居老人王永平觉得,努力让自己少焦虑、少胡思乱想,才能挺过困难时刻,长命百岁。

梁蓉英弹着电子琴解闷。
杜明听着随身听打起了八段锦,这是她想出的在家锻炼的办法。
杨慧芳一个人在家打牌消磨时间。

王永平的打扮活脱脱是个“老克勒”(指老上海阅历深、生活较有品位的男性群体),讲话声如洪钟,戴着墨镜和爵士帽,笑起来中气十足。他除了轻微的“三高”问题和颈椎病,再无其他基础疾病。

小区楼下,王永平戴着墨镜和口罩经过写有“减少流动,请勿聚餐”的横幅。

无论性格年龄,孤独感无可争辩是心理健康的一大危害。世界卫生组织(WHO)精神健康与药物滥用司前司长、哈佛大学公共卫生学院全球心理健康实践教授谢哈尔·萨克塞纳告诉财新,很多人因为新冠被隔离在自己的家里,无法社交,甚至不能看望家人,“有些老人被隔离了好几个月,没人能去看望他们,所有这一切都会对心理健康产生明显的影响”。在财新采访的老人中,所有人都提到日常会出门散步、与家人聊天通话,这就是一种排解孤独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