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无节制消费转向“断舍离”的极简生活,是尝试重新掌控生活的自救术

钟旖最近迷上了扔东西。两轮清理后,又找出22双鞋,等待“断舍离”。钟旖审视着它们,一番抉择后,有14双被装入垃圾袋,包括一双售价超6000元的高跟鞋。“爽!”她说。在这之前,她拥有的鞋超过60双。

钟旖曾是“买东西不眨眼”的人,大学期间就通过兼职做摄影师月入过万元的她,从“种草”到下单通常不超过一分钟。疫情开始后,她的兼职生意停滞,在一轮轮找工作的竞争中,整个人“蜕了层皮”。如今,她通过舍弃旧物的方式与消费主义告别,找寻购物之外的幸福。

钟旖清理出自己现有的22双鞋子,准备“断舍离”。这些鞋子有的已经许久未穿,布满灰尘。

类似钟旖这样的生活方式转变已经不属于个案。社区网站“豆瓣”上,“极简生活”小组人数超38万人,以“抠门”为主题的多个兴趣小组人数均超过60万;生活方式平台“小红书”上,“极简主义”“断舍离”“抠门”等词汇成了流量密码,博主们靠着低物欲的生活分享,获得海量关注。

有研究者认为,中国社会正经历一场“内卷化”的阵痛,青年群体厌倦了消费主义表面愉悦背后的压力和代价,转向低物欲生活方式,形成了一股“反消费主义”的软性抵抗浪潮。在低物欲青年人群里,有人曾因网购欠债十余万元,有人曾在大学一年消费超20万元,有人曾为子女陷入花钱漩涡。如今,他们试图在低物欲状态下找回掌控感,追求“空无一物”的松弛生活。

做减法
钟旖在鞋盒上写上“拥有过,886”,等待二手寄售平台取走或扔进衣物捐赠箱。这些鞋子都是她的心头爱,但因各种原因,很少穿出门。

“对不起,你们找错(主)人了。”钟旖举起相机,为几双鞋留下了最后影像,接着把它们一股脑塞进了两个塑料袋,其中一袋等待二手寄售平台取走,以半折至一折挂在网上寻找买家,另一袋将被扔进衣物捐赠箱。钟旖估算,此次丢掉鞋子的购入总价远超1万元。

“扔东西感觉就跟删除记忆一样,就很轻松。”钟旖曾经专门用一整间卧室加一个阳台来储物,搬到现在的一室一厅后,已经扔掉了一半以上的化妆品、护肤品、首饰,三分之二以上的衣物和不会再看的书,“大多数东西给你带来的是困扰。收拾它们很难,(考虑)把它们放在什么地方很难。(扔东西)就是减少了很多考虑的时间,能减负担”。

熊满齐把购物小票清单贴在墙上,这样他可以看到自己的每一笔支出。他会尽量把每周的购物花销控制在100元以内。

在扔东西这件事上,同在北京工作的熊满齐比钟旖更极端。他几乎把家扔空,只留下使用频率高的物件。如今,他的家里没有沙发、茶几、置物架或任何摆件,个人生活用品数量不到100件,包括只有3双鞋、1本书和1口锅,“就是家徒四壁风”。

熊满齐也很少花钱。他每周逛超市的支出控制在100元左右,主要用于高端超市食材的购买。因为预算有限,购买量很少,妻子曾向他抱怨吃不饱。“我说这就对了,好东西不用吃饱。”他回复,“因为打工人不需要吃饱,你吃饱之后就不想干活了。”周末,他带三岁的女儿一起画画、做手工或逛公园,“低成本育儿”。女儿的玩具也是亲手制作的——用鸡蛋包装盒拼接成的小动物。他介绍,他每月生活加养孩子花费为3000余元,而周围有同龄孩子的家长育儿花销是他的10倍。

熊满齐在一家著名外企工作。最近一两年以来,客户的预算开始缩水。“同事都在做消费降级。”他补充,“很多人不再拿着星巴克,大家都去茶水间,接公司的咖啡。用公司阿姨给的冻冰块,你也可以做冰美式咖啡。”

张娟娟把要处理掉的杂物堆放在阳台上。这里是她与过去生活告别的缓冲区,其中不少杂物都是她口中的“美丽的废物”。

工作带来的消费降级,在中小型企业的张娟娟感受更为明显。2020年至今,她经历了被迫离职、待业数月;重新找到工作后,她见证了40余名同事被裁。

除了物质上的低欲望,她尝试给自己的数字生活也做减法。她关闭微信朋友圈、定期取关网络博主,从通讯录里删除前同事、老同学等长期没有交集的、纯粹不喜欢的人。如今,她的微信好友共200余人,除了工作伙伴,仅保留特别要好的朋友或亲人。“有时候追求物质上的清爽之后,(很快)也就过去了那个劲儿;但是精神上的清爽真的会让你爽很久。”她解释,“心理上变得洒脱了,没有那么多在乎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