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2月26日,新成昆铁路正式全线通车,使得成都到昆明的时间缩短至8小时内,比老线快了1倍有余。虽然160公里/小时的设计时速在习惯了高铁速度的人们看来并不亮眼,但铁路线经过的却是上世纪50年代曾被苏联专家定义为“铁路禁区”的地方。成昆铁路穿过横断山脉,深入大凉山,有四五百公里处于地震带,地质灾害频繁。老成昆线全长1096千米的铁路线,由于路经地质复杂的山地,桥梁隧道就占了全线接近一半长度。新成昆铁路已用特长桥隧代替了这种方案。
成昆铁路是“三线建设”至关重要的交通线。由于路经区域的攀枝花煤矿等资源点,铁路线在当时被赋予了经济和国家战略的意义。1958年,成昆铁路开始动工,因各种原因中断数次,1964年才正式大规模兴建,采用从两头往中点同时推进的方式。昆明到西昌由18万铁道兵负责,成都到西昌则是由原西南铁路局(后拆分为铁二局和铁五局)的17万工人修建,1970年,双方在西昌礼州完成接轨通车。
在铁路系统内部,通常把成渝、宝成时期,即上世纪50年代参加铁路修建的称为“一老工人”,把1964年至1966年参加铁路修建的称为“二老工人”。成昆铁路的这17万“二老工人”如今少有的在世者都已年届古稀耄耋。如今,沿途险峻的地理空间,已被现代技术的时间折叠。但新的铁路工作者们仍会感叹,60年前,几乎没有机械化的条件下,当年的铁路工人是如何建造这条铁路的。对于这些垂暮的工人而言,关于这条铁路线的记忆,也牵引着他们与大凉山的时空一次次重逢。
为避开正午的酷暑,2022年8月的一个清晨,七位铁路工人早早到了他们的“老聚点”——乐山老城区的一家农家乐。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每年的3月、6月、12月的7日以及9月6日,是乐山的“二老工人”的聚会日,几十年来从未间断。聚会除了关心彼此近况,最重要的内容总离不开成昆铁路上的往事。
1964年9月6日是他们离开乐山上成昆铁路的日子。工人们描述初进凉山的记忆时,总最先提起陌生而险峻的山水。“第一次是坐汽车进去,路很窄,一边是大渡河,一边是悬崖峭壁,山像刀劈下去的一样,不敢往下面看。” 张金春回忆道。
张启斌和毛安华都是隧道工,俩人一边相互校对自己记忆中的细节,一边用手比划着河流、山洞和桥梁的位置关系。最初去的隧道点在苏雄,工人们在牛日河旁住下,“晚上在河边睡觉,刚开始睡不着,只听得见像要吃人的水声。”修建前期,并没有大型机械,隧道是工人先一锤锤敲出炮眼,放入炸药爆破,再慢慢往里推进。张启斌回忆,每天有100多人从不同的坑道位置进入洞中打隧道,这是公认最苦也最危险的工种。黄聪贵做过的工种多,最初是隧道工和爆破工,后来浇灌混凝土,虽没有那么危险,但却是最脏的活儿。
前些年身体还好时,卢福全曾与工友们结伴回到凉山,想找寻几十年前在那结识的彝族旧友。卢福全是成昆铁路建设工程的汽车司机,几乎跑遍了全线。张启斌和毛安华说卢福全和张金春是“幸运”的,进入西南铁路局后,二人就被分配在西南技工学校学技术。卢学的是驾驶,一直到退休都负责开车。“所以现在他身体比我们好些,没有吃打洞子的苦。”毛安华玩笑道,从进了洞开始就“昏天暗地”,出洞后全身漆黑,只看得到眼珠子在转。
但在大凉山里开车也充斥着危险,沿着铁路线只有简易的“施工便道”,贴着峭壁的路仅有几米宽,塌方和翻车时有发生。据工人们回忆,光是掉进大渡河的车就有几十辆。有从北京来支援三线建设的车队,司机们都没见过这样的地形,被乌斯河和峭壁吓得开不了车,几个月后只好回去了。
最令工人们惧怕的是泥石流。杨明建曾是成昆铁路的物资管理员,他时常回想起1968年夏天亲眼目睹的一场惨烈灾难:中普雄旁的河滩上,他们用手刨开沙石,起出从上游冲下来的遗体,33具。后来才得知,上游一个100多人的工程队被泥石流吞噬。附近的布洛伊达森林,数人才能环抱的巨树,杨明建和工友将其锯下,为死去的工人制成棺材,立起木牌,将他们埋葬在普雄烈士陵园外的土地。令卢福全心有余悸的是在喜德的一次泥石流:“那晚工地放露天电影,很多工人都不在住处,如果不是放电影,死的人会更多。”
如今,乘坐成昆铁路老线,沿线仍能见到座座墓园,全线有工人烈士陵园20余处。此外还有遇难后限于条件只能就地掩埋的,居住在漫水湾的杨琼和章明凯夫妻两人,就曾偶然遇到来凉山寻找父亲坟茔的工人后代。在漫水湾铁路工人陵园中,墓碑上见到的籍贯大都是四川三台、中江、璧山,这是当年最穷困的几个县,“越穷的地方,上铁路的越多”。
生于1925年,熊锡荣是为数不多还健在的上世纪50年代参与修建宝成铁路的工人,从老家四川三台县出发,他记得自己上成昆线“是吃梨子的季节”,他的主要任务是打隧道,还记得秦岭的30号隧道是“烂洞子”——好像随时可能垮塌,大家都害怕被埋在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