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艺衰落,叠加疫情,说书的盲人生计凋零

在河南农村,盲眼人想养活自己通常有三条路:说书、算卦、做按摩。

手拿一把坠胡,脚踏木梆,盲眼人就能自拉自唱说书演出。说的书又叫河南坠子,位列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百年来,说书人沿着陇海铁路和沙颍河走遍河南的村落。村里老人如果许的愿实现了,就会请他们演个三天“还愿”。一个月接上这么几单生意,盲眼说书人就能勉强养活自己。

2023年宝丰县马街书会,盲眼说书人刘稳在说唱俑前表演河南坠子。盲眼说书人参加马街书会主要是为了展示自己,方便接演出生意,但近年来大多都空手而回。
鲁山县文化广场,老人们坐在广场上听河南坠子。
疫情前的2017年马街书会,一名盲眼说书人表演河南坠子。正月原是河南坠子的旺季,有名气的说书人往往生意不断。

近20年来,曲艺衰落,演艺市场逐渐萎缩,疫情三年,情况更是雪上加霜。盲眼说书人难寻生意,年轻的试着转行,年纪大的便只能依靠“五保”度日。

靠坠子脱贫

今年38岁的郑玉荣是盲眼说书人中的佼佼者。

郑玉荣的养父去世早,13岁那年养母也去世,为了生存,她四处漂泊学习坠子。盲眼人学艺,“一句词一滴血一滴泪”,郑玉荣硬是啃下了多部传统长篇,这些坠子书动辄数万字,“明眼人可以照本记词,盲眼人只能把声音记在心里”。

工夫不负有心人,郑玉荣在有“中国曲艺名城”的河南省平顶山市唱出了名声。前些年,她在鲁山县助力脱贫攻坚河南坠子大赛获得一等奖,后又受到河南曲艺声音博物馆邀请,录制长篇传统坠子书《大明英雄会》,每集50分钟左右,一录就是40集。

在演出中,郑玉荣认识了同样双目失明的冯国营。冯国营今年43岁,是鲁山县拉坠胡出了名的好手,也是苦孩子出身,父亲残疾,母亲常年患病,伯父用一担小麦为他找到拉坠胡的师傅,从此他走街串巷卖艺为生。

两个盲眼的苦命人走到了一起,婚后育有健康的一子一女。孩子的出生,让两口子感觉日子有了盼头,两人一个会说,一个会拉,相伴演出,苦中有乐。

靠着演出河南坠子,这对盲眼夫妻成了鲁山县的名人。家中墙上张贴的脱贫户明白卡显示,他们于2019年脱贫,全家也从住了半辈子的山村里,搬进了镇上政府建的100平方米扶贫安置房。

鲁山县下汤镇,冯国营和郑玉荣夫妻俩坐在政府建的100平方米扶贫安置房里。
冯国营的师傅传给他的一副大毛竹卦板,多年走村串乡讨生活,卦板已磨得边角圆滑。
被迫转行

疫情三年,一切都变了。

正月原本是河南坠子的旺季。疫情前,过了春节冯国营和郑玉荣就出门了,整个正月演出不断。而2023年的正月里,冯国营一共只得到了两次演出机会。他形容这两趟是靠着以往的名气,“老板们关照我”。

盲人学表演,只能学唱腔,不能学动作表情。在“还愿”演出市场上,原本就比明眼人吃亏。近些年市场萎缩竞争加剧,乡间开始流传一些诋毁盲眼说书人的说法——“请瞎子还愿,瞎还瞎还”——更加挤压了他们的生存空间。冯国营发现,周围熟悉的盲眼说书人大都转行,坠胡和简板被束之高阁。

“(我们)现在演出的收入已减少到以前年份的一成以下。”冯国营估算。如今,儿子读到高中后花费骤增,一家人住楼房后各项开销也增加不少。更让两口子忧虑的是,女儿已不愿再读书,转去学了美发。

郑玉荣曾试着学习手机直播突破困境,但因无法忍受合作者在粉丝量增加后提出的各种要求,自己一个人做直播又难以跟粉丝在公屏上互动,最终不得不放弃。

没办法,冯国营离开宽敞的扶贫新房,一个人租住到鲁山县城的一间小屋子里,做起了卜卦生意。冯国营年轻时曾敲着卦板走乡串村,如今算是重操旧业。他每天在出租屋里等待来卜卦的人,生意时有时无,“来算卦的也有不少年轻人,也许这碗饭还能吃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