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届世界杯竞彩（竞猜型彩票）23亿元，这次肯定100亿元以上，看能不能突破150亿元。”互联网彩票咨询公司彩通咨询总裁李剑对财新记者说。
根据彩通咨询获取的官方统计数据，进入世界杯第二周，竞彩的销量已经达到了33.29亿元，刷新世界杯开赛第一周30.92亿的单周销量记录。而世界杯彩票的日销量正在从4亿多元向5亿元进发，以此计算，世界杯体彩破百亿大关不在话下。6月28日是周六，竞彩一天销售了6.27亿元。
将彩票销售推上高峰是互联网公司，李剑称世界杯期间，70%的竞彩投注来自互联网。
互联网公司逐鹿体彩早有端倪。新修订的《彩票发行销售管理办法》自2013年1月1日正式施行后，原本非法的互联网彩票销售进入模糊的准入制时代。一边，财政部此前仅发出两张互联网彩票销售的行政许可，新办法出台后却并未马上开闸放各家互联网公司入场；另一边，互联网门户，平台和彩票垂直网站低调谨慎却也紧锣密鼓地通过外部并购、内部整合上马体彩，摩拳擦掌等待这次世界杯。
正规渠道之外，更为庞大的私彩市场也因为互联网的加入而花样翻新，巨大利益的表象下，是一个基于熟人、基于江湖信任，却往往最终断送个人性命和家庭幸福的吸金黑洞。
2014年已注定成为“互联网体彩元年”。然而，体育彩票在国家专营、支持体育公益的基本前提下，赌博利益和社会公益仍在博弈。
大玩家入场
“都不说，但全都在做”，是各家互联网公司入场体彩的基调。除了500彩票网（NYSE：WBAI）这家老牌垂直网站因为手握牌照不愁没靠山，很多体彩垂直领域玩家都投入大公司怀抱，在世界杯前一年，互联网体彩领域进入并购整合高峰。
2013年6月，第一视频收购彩票168。两个月后，“国字头”门户人民网收购澳客网，后者当时在体彩垂直网站中紧随500彩票之后位居第二。几乎同时，浙报传媒也宣布投资华奥星空，后者由中国奥委会和中华全国体育总会成立，早已布局体彩资讯领域。2013年10月，股票行情咨询公司大智慧收购莲月网络，莲月网络运营的大彩网覆盖包括福彩和体彩在内的30多个彩种。
世界杯开赛前，BAT（百度、阿里巴巴和腾讯）三家的彩票布局和资源整合的消息也逐步放出。
淘宝作为平台早在2007年已经试水彩票，今年世界杯开赛以来，淘宝彩票的数据显示，每天都有400万人购买足彩，销售额以20%-30%的日均增速上升。多个业内人士估计淘宝彩票已经是互联网彩票第一大户，背靠流量和支付宝，吸引了大量“小白”彩民。
阿里的各方资源也力撑淘宝，就在世界杯前十天，天弘基金宣布淘宝彩票和余额宝打通，推出所谓“永不停彩”，即定期从余额宝的账户收益中抽2元钱买福利彩票。接近天弘基金的人士告诉财新记者，余额宝拥有大量收益敏感型用户，更容易接受彩票获利的“投资”方式。尽管如此，天弘基金仍然不敢贸然进入体彩领域，“体彩推出需要再研究，但未来余额宝账户的彩票服务功能肯定会进一步加强”。
腾讯则在世界杯前整合了QQ彩票和财付通彩票，在传统PC端门户和QQ上推出之后，也快速入驻微信和手机QQ。和其他互联网业务类似，彩票销售在移动端的爆发也成为这轮增长的最大引擎，互联网资讯机构内部人士告诉财新记者，预计腾讯的体彩之前每天销售收入在1000万元左右，这次世界杯依靠微信和手Q预计可以破亿，实现10倍增长——SNS的互动性有一个带动效应，买了分享，意味着会有更多人买。
百度在给各个垂直彩票网做分发之余，旗下乐彩网也在搜索首页获得最大流量入口。门户网站则一边备战世界杯报道，一边加码体彩。网易是自己做，新浪则在开赛五天后宣布收购垂直彩票网站爱彩网。按照《2014年第一季度中国网络彩票市场监测报告》，新浪爱彩已经成为继淘宝、500彩票后最大的综合彩票门户。
视频网站作为强流量入口，乐视已自己入场，而爱奇艺、PPTV等选择和500彩票合作，通过引流拿分成。电商平台京东、国美和苏宁也都推出彩票业务。为了适应世界杯期间的“小白”用户，一些平台甚至只推最简单的胜平负竞猜。
垂直网站在流量上的劣势通过专业和流量合作来弥补。体彩专业户500彩票网，全年86%的销售额来自体育竞猜型彩票，用户中90%以上是25岁-35岁男性，其中大多数是专业彩民。
500彩票内部人士透露，为了获得支付宝和微信的入口，500彩票给出了6∶4分成的原则，即支付宝和微信只需要给一个接口，就能获得40%的收益。
500彩票的CFO潘正明称，目前，以支付宝为主的外部流量入口为500彩票贡献了10%的销售，在分成上的妥协，也有市场竞争的考虑。“我们跟支付宝的合作，支付宝的入口有两个彩票，一个是淘宝，一个是我们。”他说，500彩票进入支付宝，一定程度上也是想从淘宝分用户。
对于专业彩民，500彩票则打数据牌。潘正明称，500彩票直接向国外数据源购买，首先保证自己最快、最准。“对阵的历史战绩，球员的情况，最后都体现在国外开出的赔率，甚至赔率的变化都能看出世界上所有的赌博公司怎么看这场球，这对专业彩民来说是重要的数据。”潘正明说。
专业彩民对于信息的准确及时要求极高，开赛前的投注截至时间成为各家追逐的焦点。500彩票刚刚对外宣称已经做到赛前三分钟截止投注，成为业内最短，对比的数字是新浪需要提前15分钟。网易也紧跟着称已经达到2分58秒，以2秒夺下500的首位。此外，网易还称具备30分钟返奖、定制信息手机推送两大“独家优势”。
各大平台、门户拼流量，拼服务之外，“彩票概念”企业也虚虚实实入场，其中颇有代表性的是姚记扑克（002605.SZ），因为和500彩票合作，成功成为A股市场的“彩票概念股”，近段时间拉出多轮涨势。其实，姚记扑克和500彩票的合作模式简单，扑克牌上印刷二维码，通过扫描获得500彩票赠送的一注2元彩票。
“扑克就是一个端口，和视频网站给的端口一样。但现在市场捧彩票概念，他们一段时间给个公告说合作加速，一会说重心转移，股票就能持续涨。”不愿具名的500彩票内部人士指出。
浙江的投资并购大户综艺股份（600770.SH）也是目前市场热捧的互联网彩票概念股。综艺股份历来追热点行业，光伏在国家补贴下井喷时就投资光伏设备和电站，手游于2012年爆发时又收购手游公司。2013年，综艺股份先后投入3.77亿元收购控股了四家互联网彩票公司，其中，北京仙境主要做手机彩票应用开发，上海量彩是专业彩票出票公司，上海好炫也致力于彩票软件，北京盈彩则有互联网彩票销售网站“彩票大赢家” 。
对于突然冒出的过百家互联网彩票企业，潘正明称，80%的市场已经被前十位的公司占据。在他看来，A股和港股市场有很多彩票概念股，有些跟互联网彩票有关系，有些则停留在概念上，都借着这一拨热潮有不错的股价表现。
资质之虞
群雄逐鹿的原因，除了号称万亿的彩票市场，中国体彩交易的利润也非常诱人。彩票收入的分配大体遵循6∶3∶1的模式，55%-65%是奖金，25%-35%是公益金，剩下的10%-15%给各个省级代理机构做运营管理费用。
互联网企业能够获得10%-15%的毛利，而互联网彩票无仓储、无物流、几乎无售后的模式，意味着其成本仅仅来自运营和人力。如此容易的赚钱生意谁也不愿放过。
但互联网彩票的发展却一直受制于政策。潘正明回忆，500彩票2001年刚建立时，一个网页加一台租赁的彩票机，通过网络下注，从彩票机打印彩票。但发展的头十年，互联网彩票无纸模式并不被国家认可。2010年，彩票的三个主管部门财政部、民政部和体育总局颁布《互联网彩票销售暂行管理办法》，第一次明确称互联网彩票销售必须获得财政部批准。
直到2012年10月，财政部首批行政许可牌照才发出，一张给深圳易讯天空网络技术有限公司，即500彩票在中国内地的运营实体；另一张给了中体彩彩票运营管理有限公司，其运营的网站中国竞彩网，是中国体育总局的直属国有企业。但中国竞彩网并没有彩票销售业务，主要业务是竞彩的开盘赔率设定。
这也就意味着，500彩票成了惟一获得互联网彩票销售许可的企业。就在500彩票获得资质之前，政府还对互联网彩票销售做了一轮清理。但巨大市场并未让各家企业止步。
实际上，在500彩票2013年赴美国纳斯达克上市之前，除了业内人士，很少彩民知道互联网彩票销售有政策门槛。到今年5月，有媒体报道称互联网企业均不具备彩票销售资质，500彩票股价跳水连跌，体育总局不得不出面澄清500彩票确有资质。自此，大众才明确了互联网买彩票需要“牌照”。
各家互联网公司在灰色地带拓展业务，2013年1月终于等到政策松口，新修订《彩票发行销售管理办法》认可了互联网、自助终端和电话销售彩票的合法性。并明确互联网销售彩票的主体是各省彩票中心，互联网企业只是代销。
政策利好之后，“牌照”却并未顺势放开。潘正明分析原因有二，一是监管，二是利益分配。目前，财政部和体育总局均未建立互联网代销的内控监管体系，一旦放开，“你怎么保证他们不作弊？”
此外，目前中国彩票销售收入中30%为公益基金，这部分资金的分配机制将受到互联网彩票的挑战。公益金在中央政府和省市政府间分配本有一个详细的规则，但互联网彩票代售将打破现有的利益分配格局。“互联网彩票是不分地域的，一个山东户口的人在北京居住，通过北京的IP买了从山西省发行的彩票，公益金是归山东、北京还是山西？”前述500彩票内部人士笑称。
目前地面彩票点有几十万的从业人员，很多都是残疾人、低保户，线下彩票点带有很强的社会公益支持性质。然而，互联网公司相对这些彩票点具有压倒性的优势。如何保证在互联网彩票爆发后不挤压线下市场，也成为国家需要顾忌的因素。
“市场先于政策是市场经济一贯的状态，现在业内普遍乐观，认为国家既然开了口子，最终不会再关回去。”前述500彩票内部人士称：“但谁也不确定最后是不是会出现垄断专营，毕竟此前就出过12306（原铁道部的火车票垄断专营网站）。”
大户的游戏
世界杯期间，玩票性质的足彩消费者因为几百元输赢在社交网站上嚎啕要跳楼的时候，500彩票网VIP客服部门对接的大客户已上千万级别。前述500彩票网内部人士透露：“有人每天早上都会扔300万元买彩票。”
对专业体彩网站来说，20%的大客户贡献了80%的销售，自然是核心资源。“这些大神通过合买的形式带动其他中小客户，也从中赚钱，”500彩票网内部人士告诉财新记者。
500彩票对外称年销5万元的客户已经是VIP，由于彩票有返奖，以此计算，每月彩票消费1500元就能获得VIP资格。但实际上，真正受到彩票网站重视只是一小撮大神级的客户。
大神买彩票甚至会计算所谓投资回报率。除了自己赚钱，也常常采用合买的形式来增加彩票组合以降低风险，并收取提成。所谓合买，是指由客户开出一笔固定投注金额的买单，客户出一笔资金，剩余资金由其他中小客户跟投。一旦中奖，各家按比例分成。
这些大神的业绩也被圈内传成了神话。有业内人士告诉财新记者，战绩最辉煌的大客户竟然500万大奖中过3次，100万大奖中过17次，50万以上大奖中过23次。在专业人士看来不可思议的返奖也在网站内流传。财新记者听到版本是，有一次一个大神发了一个很小的单子，留了20多块钱来让大家认领，没人跟买，后来网站跟他兜底花1元钱合买成功。结果最后他中了500万，这意味着如果当时有人跟单，1元钱就可以赚24万元。
对于中奖率高的这类大手笔客户，网站称其为专家，获奖后可以提成，网站也会给予返点。专家成为了网站核心资源，很多普通彩民就是冲着他们来投注的，VIP客户部专门对接这样的大客户，对这类用户采用非常保护手段，站内不允许私信，客服离开后绝对禁止联系大户。
财新记者辗转联系到一个百万级大户。在他看来，博彩公司才是惟一的大户：“如果事先知道胜负比分，那就一定赢，是吧？”言下之意，赌假球才是足彩最大的利益。
他告诉财新记者，从五大联赛到日本的二级联赛，博彩公司通过“赞助”球员或者裁判的方式赌假球从来不是新闻。而国内一些人也已进入这个市场，成为代理人。最简单的操作方式是，在通过发单聚集高额赌资之后，再通过高赔率的对赌将散户的钱全部赢走。
私彩之殇
世界杯期间玩彩票最不愿意见到的，却也每届都有发生的就是输球跳楼。悲剧往往指向比官方彩票返奖率更高却也有更多致命玩法的地下赌球，即私彩业。
有体彩国家专营，就必然有地下私彩。在国内互联网抢占市场之前，正是私彩教育了国内彩民，互联网也可以购买彩票。上届世界杯官方统计的数据称，被查处的私彩高达50亿元，接近正规途径购买彩票的2.5倍。而国内私彩市场到底有多大，没人说得清楚。“有可能是合法渠道10倍的体量。”李剑说。
私彩的服务器往往架在国外，有些本身就是国际大博彩公司的网站，在国内分几级代理商销售彩票，总代理之下会在每个城市再设代理商，代理商通过抽水抽成盈利。
财新记者从北京一名当地代理商了解到，信誉良好的私彩网站基本可以做到及时兑现赌资，盘口、赔率和博彩巨头公司保持一致，用户通过熟人介绍给代理商，双方通常通过电话下注。
私彩赌球之所以能够吸引用户，除了紧密的内部关系，其足彩的设计也更为多样，返奖率更高。国内足彩的基本模式只有三种，即赌胜平负、让球胜平负和赌比分，下注也只能在赛前完成。
和国内65%的返利相比，国外足彩返利可高达80%-85%。这意味着庄家将承担更多风险，通常需要多年积累确定赔率以控制风险。而投注方式是滚动盘加注，即在比赛过程中也可以不断投注。“国外一般赛前和赛中投注的比例是1∶3，赛中投注成为赌球对冲风险最好的方法。”前述500彩票内部人士称。
但是，正是这样看起来更合理的彩种将很多人拖下深渊。广东于先生（化名）在接连输掉多场比赛后，背着100多万债务从阳台跳楼身亡。他的家人向财新记者提到赌波（广东话对地下私彩的称呼）时恨得在电话中连爆粗口。
于先生赌波多年，大都在私彩盘口下注。然而这次世界杯小组赛连报冷门，西班牙、意大利和英格兰三强相继输球。于先生一贯赌球赛中赔率最高的种类，俗称波胆，即猜比分，一开始投注不过几万元，几番追加投注下来，已经输了几十万元。私彩经理看在于先生多年赌球信誉好的基础上，开出了最高待遇，允许赊账赌球。于先生不断加注，最终欠下100多万元。他次日选择了走上阳台。
爆冷逼走了于先生，但对私彩公司却是利好：“热门球队本身的赔率就低，而且买冷门的人少，我们除了抽水，偶尔还可以和这些人玩玩对赌，怎么都不会输钱。”前述北京私彩销售告诉财新记者。
除了输球，在中国赌球的风险还在于遇到无信誉的地下私彩，即拿了钱不出票，中小奖可以马上兑付，中大奖则卷钱跑路。因为赌博本身违法，遇到这样情况将没有任何申诉渠道。更大的风险在于，每次世界杯，政府都会严打地下私彩，一旦被公安端掉，整个盘口可能上亿元被收走。■
财新实习记者侯娟对此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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