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的最后一天，昏黄的夕阳泻在南京丹凤街，恒基中心公寓B座四楼的屋顶花园，一片落寞。下午4点刚过，一个看房人走出402房间，锁上门，推着自行车慢慢而去。临街的门面处，南京瀚海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下称南京瀚海地产）的名字还在，金色的电梯门似乎还能看出主人往日的辉煌。

　　由此北向600余公里，山东济南的文化东路上，金碧辉煌的万豪国际公寓楼盘内，一栋五层小楼大门紧闭，门墙上写着“山东诚基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下称山东诚基地产）字样，左右一对白色石麒麟作咆哮状，门前一尊三面观音低眉慈悲相，观音像下的水池里，塑料荷花已冻结在冰里。

　　由此再北向300余公里，天津南京路上，诚基经贸中心3号楼的四楼南端，黑如隧道，人去尘积。冰封的海河边上，水岸银座的销售中心大门紧闭，开发商天津高盛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下称天津高盛地产）的奖牌依然琳琅满目。

　　上述楼盘的主人，在2014年7月之前，并不为公众所知。当月，天津银监局发出的一份金融监管提示书称，天津高盛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和天津汇景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高管被有关部门控制，两家公司实际控制人为赵晋。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地产商至此浮出水面，而牵其一线，震动数省市政坛。诸多政要出事的背后，隐隐然有赵晋的影子。

　　赵晋是谁？何以有如此大能量？

　　遥想上世纪90年代初，中国的房地产业开始发轫，此后成为中国经济发展的支柱产业，也成为平民谋生的悲凉地，开发商登顶富豪榜的加冕场，以及政府官员腐败落马的烂泥潭。

　　21岁的赵晋于彼时乘势而起，赖祖德父荫，以空手套白狼的姿态，在南京完成原始积累，进而北上津、鲁、冀，南下浙江，攻城略地，至少创办60余家公司，打造了一个庞大的房产帝国。

　　其人貌似低调，从不在公开场所露面，而开发楼盘时，谋划手段之精妙，之肆无忌惮，皆令人震惊。其智商之高，能力之强，谈笑间，玩弄法律、政策于股掌之间。几乎每建一楼，皆民怨沸腾，业主维权成燎楼之势；而其挟权力以“维稳”，令业主苦不堪言。值中央铁腕反腐，“猛虎翦翼，方入柙中”。

　　赵晋不仅“为富不仁”。其人早年给人送礼，暗中录音录像，后在京城建有高级会所，有如赖昌星之红楼，招待各路领导，勾连上层关系，并录像以要挟。值其于会所中翻船之际，一个纵横数省市的官商网络浮出水面。

　　20年苦心经营，20年风流富贵，一朝大厦倾，树倒猢狲散，如一场金陵春梦。其梦破时分，给人们留下疑问：赵晋何以成为赵晋？其成长之土壤何在？

南京篇：父荫下的原始积累

　　一个弱冠青年，如何快速成长为一个飞扬跋扈而又神秘低调的隐形富豪？其长袖善舞、勾连官场，经营房产、牟取暴利的手段如何问世？

　　父荫与“通家之好”

　　1994年6月，当赵晋创建南京世昌房地产开发公司（下称南京世昌地产）时，只有21岁。

　　1994年，正值邓小平南巡讲话之后，中国经济开始了新一轮腾飞，全民大经商由此开始。南京世昌地产为适应共青团中央办公厅发展第三产业的需要而建，经江苏省建委批准，在江苏省工商局核准登记注册。

　　根据团中央办公厅相关批文，该公司为全民所有制企业，实行独立核算、自负盈亏，注册资金1000万元，地点设在南京市工人新村108号，主营房地产开发及中介服务，兼营建筑材料、建筑装潢、建筑五金的销售协作。

　　这年6月7日，赵晋被团中央办公厅任命为公司法定代表人、总经理。年轻的赵晋，并不具备共青团背景。知情人称，这和其家庭背景有关。

　　赵晋出生在南京军区部队大院。其祖父是老资格的开国军人，其父赵少麟，1946年10月生人，祖籍山西原平，最早是在南京市小营小学接受教育。这是一所由华东军区空军干部管理部1952年创办的学校，时为空军子弟小学。

　　1965年8月，赵少麟进入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原子工程系学习，1970年毕业进入军工企业南京大桥机器厂工作。他在这里历任工人、技术员，1980年升任厂党委副书记。

　　1982年8月，赵少麟出任共青团南京市委书记，由此开启仕途。1986年4月，任南京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1989年8月，任南京市委副书记。

　　1973年7月，赵晋出生，之后在南京著名的金陵中学、南京第十三中读书。接近赵家的人士称，赵晋读书时成绩不是太好，但人非常聪明。

　　1990年9月，赵晋进入设在南京的解放军国际关系学院读专科。这是一所隶属于解放军总参谋部的院校。1993年毕业之后，赵晋并没有进入部队或机关工作，而是进入上海一家公司的南京分公司。

　　在赵晋创业的1994年，后来与其关系密切的部分人士各有前程。

　　他的父亲赵少麟，这一年从淮阴市市长升任市委书记。1992年-1997年，赵少麟从省城调至苏北地级市淮阴（今淮安市），历任淮阴市政府和市委的最高领导职务。一位江苏省的退休老干部称，淮阴是江苏省比较穷的一个地区，在赵少麟任上，淮阴并无太多变化，但这并没有妨碍其此后继续被擢升。

　　在天津，平民子弟武长顺，经过24年打拼，已经从一名普通交警，被擢升为天津市公安局副局长兼公安交管局局长。

　　在济南，山东师范大学78级大学生王敏，进入山东省委工作已经12年，担任省委办公厅副厅级秘书兼秘书二室主任。

　　在南京，同样出身南京军区的李强，1991年调入江苏省委办公厅，时为南京市政府办公厅副主任。

　　在北京，学界精英何家成结束在江苏的挂职，返回北京担任国内贸易部政策体制法规司司长。

　　何家成1956年5月生于南京，1978年考入南京大学经济系，1981年至1986年间，在中国社科院攻读经济学硕士和在职经济学博士，期间他和华生等人合作的《微观经济基础的重新构造》获得1986年中国经济学最高奖——孙冶方经济科学奖。1984年6月，硕士尚未毕业的何家成，参加了在中国经济发展史上具有重要意义的莫干山会议，同年9月又参加了同样重要的巴山轮会议，由此开启了其高层智囊之路。

　　1986年-1987年，何家成在中共中央办公厅调研室工作一年后，被调到中央政治体制改革研讨小组办公室，1987年十三大后，在政改办基础上成立中央政治体制改革研究室，何家成担任综合局副局长。

　　1990年，何家成调任原国家物资部办公厅副主任、部长办主任。简历显示，1992年-1993年，何家成被派往江苏无锡市短暂挂职副市长。1993年-1995年，他担任国内贸易部政策体制法规司司长；2000年，44岁的何家成成为国务院任命的首批36名副部级国有重点大型企业监事会主席之一；2009年9月，任国家行政学院副院长，2013年3月，升任正部级的常务副院长。在此期间，经济学理论功底扎实的何家成，一直充当着中央高层幕僚的角色。

　　多位消息人士向财新记者证实，何家成与赵家是通家之好，赵晋称呼其为“干爹”。

　　这些还只是赵家关系的冰山之一角。

　　南京首秀

　　在赵晋创业的1994年，中国的房地产市场尚处于爆发的前夜。

　　新成立的南京世昌地产，编制25人，或来自房产公司，或来自供电局、自来水公司等市政部门，也有来自赵少麟掌控过的南京大桥机器厂，其中不乏当地的干部子弟。

　　1994年8月14日，成立两个月后，南京世昌地产和一家集体企业南京恒盛物资经营公司，在苏州合资成立苏州市泰和房地产开发有限责任公司（下称苏州泰和地产）。1996年3月5日，苏州泰和地产又和江苏泰丰商贸发展有限公司合资，成立江苏鸿业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下称江苏鸿业地产）。

　　赵晋以上述三家公司为母体，开始了在宁、苏两地发展的双城记。他开发的第一个楼盘，是南京宁夏路住宅。

　　宁夏路属于颐和路公馆区。在南京人印象中，颐和路公馆区于南京，如同外滩之于上海、八大关之于青岛，是全国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民国别墅建筑群。这一段地块，非一般人所能拿到。

　　1994年，成立之初的南京世昌地产，申请对宁夏路3、7片进行开发建设，向南京市建委提交《关于申请建设多层住宅的立项报告》。当年7月，南京市建委做出立项批复，称为加快旧城区的改造建设，经研究同意世昌公司对鼓楼区宁夏路3、7片进行开发建设。

　　这是一块面积不大的地块，南京世昌地产在这里建了三幢楼房，两幢五层，一幢四层，总建筑面积4342平方米。1995年8月，南京世昌地产以宁夏路住宅楼的名义对外售房。

　　1996年，南京世昌地产改制。当年12月25日，团中央办公厅向江苏省工商局出示情况说明称：“我单位曾于1994年向你局申请注册成立南京世昌房地产开发公司，当时由于我单位资金紧张，所以该公司注册资本金未到位，对此我单位深表歉意。鉴于至今我单位仍无力筹措该公司的注册资金，且未投入任何资金，致使该公司无法正常经营，所以我单位决定不再作为该公司的出资者及主管部门，并同意该公司改制。”

　　三天后，南京世昌地产完成公司重组，注册资金仍为1000万元，赵晋任董事长兼总经理，公司名变更为江苏世昌实业有限公司（下称江苏世昌实业）。

　　赵晋的房产江湖由此开启。

　　1998年左右，江苏世昌实业转战石婆婆巷，在石婆婆巷与丹凤街交界处拆迁居民的平房，开发了三幢七层的商住楼，建筑面积2万余平方米。

　　石婆婆巷一度成了赵晋的大本营。江苏世昌实业以此为基地，相继成立了南京分公司、南京第二分公司、上海分公司。

　　赵晋的苏州泰和地产也于1998年9月1日，从征战四年的苏州迁至石婆婆巷14-2号，其后更名为江苏泰和房地产实业有限公司（下称江苏泰和地产）。在石婆婆巷12号楼下，赵晋于2000年成立了南京恒基通讯器材市场，后来此地成为南京有名的二手手机市场。

　　石婆婆巷的居民，见证了赵晋早期发展的威势。在一位居民印象中，那时赵晋天天在这里上班，长得高高胖胖的，公司里养了一帮保安，身上文有龙凤。恒基通讯市场开业时，居民们看到时任玄武区公安分局局长着便装前来剪彩。

　　石婆婆巷的回迁户，对赵晋更是深有感受。沈真文（音）是其中的一户。据当地《江南时报》报道，1999年，沈家拆迁后按协议回迁到石婆婆巷14号楼内居住。按照当初开发商的承诺，沈家拿到一小套住房，以及16号楼下一间10平方米的“门面房”，然而，此房有名无实，并不在街上，而是在小巷的里面，3米外即是围墙。沈家对此颇为不满，多次找到开发商交涉。

　　2002年5月10日晚上，沈真文再次找到开发商负责人，双方发生争执，后经派出所协调平息。第二天晚11时许，沈家夫妇准备休息时，几名陌生人来敲门，并称有人在楼下等，找他们去调换房子。为慎重起见，沈真文拨打了110报警。丹凤街派出所值班警察接到电话后，让他在楼下等。然而，沈真文和妻子下楼后不久，即有一伙人从暗中冲出，对其一顿暴打。

　　多年后，附近居民对财新记者称，那天下着雨，在石婆婆巷的松树前，十几个人像练拳一样打沈真文，他被打趴在一个水坑里，妻子大喊救命。

　　行凶者欲乘车逃离现场时，警察赶到，在群众的协助下，抓住一名身着黄色西装的行凶男子，但此人第二天就被放走了。沈真文被送进医院抢救，其鼻骨与一根肋骨被打折，面部及脑部有挫伤，脾脏也被打坏。开发商否认与此事有关。此事后来不了了之。

　　“我们晓得他老头子是江苏省委秘书长，没人敢动他。”知情居民说。

　　原始积累的秘密

　　1997年11月，赵少麟从淮阴市委书记调任江苏省委副秘书长、办公厅主任，开始接近江苏省权力核心圈。1998年6月,他升任省委秘书长兼办公厅主任。接下来的八年中，江苏省更换了三任最高领导，但赵少麟的工作分工一直没有变，并在2000年进入江苏省委常委班子——这也是他担任的最高职务。

　　知情者称，赵少麟在南京官场上并不张扬，但民间口碑不好。2000年左右，曾有开发商跟他谈及赵少麟时说，这哪里像共产党的干部。

　　对儿子赵晋，赵少麟提携甚力。

　　在南京多位房产界人士印象中，赵晋的原始积累是一种空手套白狼的方式，“只要他看中了哪块地，赵少麟会直接出面打招呼”。

　　“每个项目都有他老子在里面，他会把地从人家手里转过来。”知情者举例说，2000年前后，南京汉中门外二道埂的一块地，有家房产公司来买，只给600万元。那块地只有五六亩，但位置非常好，在莫愁湖边上，600万元比市场价便宜一半。土地的产权方不同意卖，后来上级领导硬压下来，一定要把地卖给该公司。

　　“当时听说是赵少麟的儿子来买地，但赵没有直接出面，是淮阴驻南京办事处的人来的。”该知情者说。

　　在父亲的荫护下，至2000年，赵晋的资产已初见规模，其旗下房产开发的“三驾马车”——江苏泰和地产、江苏世昌实业、江苏鸿业投资，在这一年各有斩获：

　　江苏世昌实业已建成靠近南京大学鼓楼校区的汉口路48-2号住宅；

　　江苏泰和地产有五处工地在建。至2001年，公司所开发的12幢商品房有7幢竣工；

　　江苏鸿业投资有限公司在进行大行宫雍园项目前期开发准备工作，该项目占地2.1公顷，拟建住宅4万多平方米。

　　知情者称，“智商极高”的赵晋，除了依靠父荫，也善用各种人脉资源，长袖善舞。其早期的合作者中，不乏出身南京公教一村的子弟，这是南京市委市政府领导所住小区。

　　数年间，赵晋于南京建立20多家公司。这些公司或租在办公楼内，或蜗居民居内，从一开始就蒙上了神秘面纱；数年后一些公司又悄然注销，了无痕迹。

　　这些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大多不是赵晋，或是其公司高管，或是普通员工、秘书，或是一些身份不明人士，且经常变动，神秘莫测。

　　1999年7月，江苏鸿业投资的法定代表人变更为一位姬姓先生。两个月后，南京世昌实业的法定代表人也由此人出任。姬先生时年65岁，北京市崇文区人，上世纪50年代曾就读于哈尔滨外国语学院，也曾赴苏留学，此后供职于燃料工业部、中国国际旅行社，还担任过北京某实业公司总经理。

　　2000年2月12日，江苏泰和地产的法定代表人变更为一位孙姓先生。孙先生是北京市宣武区人，1957年生，北京某师范学院毕业，曾在北京市一所中学和深圳某发展有限公司工作。

　　姬、孙两人其后出任赵晋多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两人都曾在北京对外友好交流促进会任过职，姬先生还担任过副会长。有消息称，赵晋也跟该促进会有关联。

　　2004年9月15日，在南京世昌实业的股东会上，一个叫苏韵的南京人出任董事。同一天，她又当选为江苏泰和房产董事。苏韵生于1977年，是赵晋的中学校友，大学毕业后，曾在保险公司工作。2001年6月，进了润信国际集团有限公司，后成为赵晋的财务总监。苏韵和弟弟苏冠睿多次出任赵晋公司的法定代表人。

　　在赵晋所控制的公司中，出任法定代表人最多的是一个叫杭宁的女性。杭宁出生于1953年，曾供职南京某无线电厂，长期担任会计工作。

　　从表面看，这个叫杭宁的神秘人物，创立了一个庞大的房产帝国，转战京津鲁等地，询之于业内，几乎无人识其面目。实际上，杭宁诸人不过是马甲，赵晋在这些马甲的后面运筹帷幄，攻城略地。

　　效仿香港的恒基中心

　　在赵晋后来的房产江湖中，香港是一座幕后之城。

　　知情者称，还在南京的时候，赵晋就经常去香港，后来几乎每年都去，或是考察市场，或是其他目的，甚至有人怀疑他去洗钱。

　　香港成为他此后多家离岸公司的法定地址，这些公司多是注册在英属维尔京群岛。他从这里出发，以外商的身份反身进入内地，或直接成立公司，或参与股份，成立合资企业。

　　香港更成为赵晋此后房产帝国的“延安”，他从这里借鉴了房产思路，加以改造，以打造自己的基业。

　　一位知情的员工对财新记者透露：“老板（赵晋）从南京时代，就开始模仿香港。楼盘起的名字跟香港公司很像，很多人以为这是香港公司。他就是要故意造成这种印象。最初，公司的人也会对外宣称，我们是香港公司、李嘉诚入股之类。”

　　2003年8月28日，南京丹凤街上，由石婆婆巷路口向南数百米处，一家名叫恒基中心的公寓开盘，这是赵晋试水高档楼盘的处女作。

　　由江苏泰和地产开发的该楼盘，分A、B两座大楼，高19-20层，1到4楼是商铺，其上为住宅。在开发商的广告中，楼盘地处黄金地段，配套设施优越，为优良社区和学区，建有五星级酒店标准的大堂，配备会所、屋顶花园等，均价每平方米6500元。楼盘开盘后，连续多日创造南京楼盘销售量新高。

　　2004年，恒基中心两座高楼拔地而起，雄视周边低矮民居。B座侧面二楼处，4根巨大的廊柱间，两个大圆盘上的“恒基”金色大字，让人想起香港的恒基兆业地产集团；圆盘中间是一个由权杖、令旗组成的徽标，同样让人浮想连翩。

　　恒基中心成了赵晋公司的新基地，其B座402室是他旗下多家公司的所在地。赵晋后来纵横津门诸地，谋取高额利润的系列技术，也正是通过该楼盘开始操练。

　　知情人称，在江苏省委办公厅主任、秘书长任上长达九年的赵少麟（1997年11月至2006年11月），曾利用职权、关系，从别人那里转让多起土地，让儿子操作。丹凤街的这块土地也不例外，它原是玄武区开发公司的地块，赵少麟利用职权强行拿到手，后来补签了合同。

　　在赵晋后来的房地产牟利过程中，更改容积率是其重要手段。恒基中心本来容积率是2.2，赵晋把大楼盖到了7.1。如果按照容积率，需要补交数以亿计的资金。但其父赵少麟利用职权，把此事抹掉。

　　恒基中心的两座楼之间，政府开了一条薛家巷，等于增加了很多商铺，容积率也增加了很多，对于开发商是有利的，但南京市政府反而补偿了赵晋不少钱。

　　“激流勇退”

　　赵晋在其房产江湖中，以桀骜不驯著称。知情者称，这种习性在南京时代就已养成。他的江苏泰和地产在其早期发展中，时有对抗政府之举。

　　2004年，炒房之风盛行，常用手法之一，是“假退房真转让”：楼盘开盘初期，“房虫”与开发商串通一气，先大口吃下房源，造成该楼盘“热销”假象，然后再在二手房市场上加价挂牌出让，找到下家后对房管部门谎称退房，解除合同，让下家和开发商重新签署购房合同，以此牟利。

　　为对付上述炒房，2004年4月1日，南京出台《加强商品房预售管理实施细则》，规定对所退房源的坐落、套型、面积、房价等内容进行公示，开发商必须将退出的房源统一交由房管部门，按照规定程序公开抽签摇号销售。

　　据《金陵晚报》当时报道，南京炒房禁令下达后，当月共有三个开发商将自己退回的14套期房房源交给南京房管部门公示，定于4月28日公开抽签摇号。然而，这一首次公开抽签摇号却被取消了，原因是有人举报，14套期房退房的房源有问题。房管局调查发现，确有开发商将不符合条件的房源交来摇号，将其狠狠“涮”了一把。一位人士透露，这个胆大的开发商就是江苏泰和地产。房管部门为此非常恼火。

　　尽管如此，这似乎并不影响江苏泰和地产的销售。2005年，南京市评出2004年度房地产十强企业，该公司榜上有名。

　　蹊跷的是，2006年11月16日，这家公司从省会城市南京迁至偏远的淮安市，即赵少麟主政5年的淮阴市。2006年度，公司没有参加年检。

　　此时，中国的地产形势已是烈火烹油。但2007年5月21日，泰和地产公司却作决定，称公司长期没有业务，无力继续经营，决定停止经营活动，进行清算。当年12月2日，公司向淮安工商局递交公司注销登记申请。

　　房价疯涨，而赵晋逐步淡出南京。

　　2007年5月28日，江苏世昌实业举行股东会，也称因公司长期没有业务，无力继续经营，决定停止经营活动，进行清算。九天后，江苏鸿业投资以同样原因决定停止经营，进行清算。两家公司均在2007年下半年注销。

　　至此，为赵晋早期原始积累立下汗马功劳的三大公司相继消失，事如春梦了无痕。

　　比它们稍早一些退出江苏官场的，是赵晋之父赵少麟。2006年12月，年满60岁的赵少麟卸去江苏省委常委、秘书长职务，名字出现在中国老龄事业发展基金会副理事长的职位上。知情者称，按照惯例，赵少麟退休后，本来可以在江苏省政协任职，但他走了门路，选择了北上。

　　退休之前，赵少麟住在南京市傅厚岗。这是一条位于鼓楼区东北侧、东西长约400米的街巷，周边分布着民国政府外交部、李宗仁公馆等民国建筑，徐悲鸿、傅抱石等人曾在此居住。傅厚岗28号，有三处独门小院，院内各有二层小楼，赵少麟住在中间的院子。自2006年后，这所小院常年铁门紧闭。

　　南京再布局

　　很多年后，南京人才明白，赵晋在2007年注销公司，并不仅仅是因为父亲淡出江苏官场而急流勇退，他还实现了自己的战略转移。

　　2003年之后，赵晋就开始布局北上，此后数年，发展重心逐步北移，南京只有万豪中心和卓越SOHO（后更名为卓越名座）等项目处于收尾阶段。

　　一直到2010年10月，在南京的一次土地拍卖会上，一家名不见经传的江苏盛康商贸有限公司（下称江苏盛康商贸），以8.1亿元拿下河西新城的河西大街（中部33-2）地块。

　　在南京，似乎再也没有一个板块的城市化进程可比河西新城：十年架构，从一片荒芜河滩变身高楼林立。在经历了“十运会”“中国首届绿博会”“第四届世界城市论坛”后，河西新城发展大大提速，举办青奥会的契机更使其一日千里。

　　河西新城是南京的“地王”频出之地，和记黄埔、招商地产、北京金隅先后在此刷新南京地价记录。这里也是腐败滋生之地，曾任河西新城开发建设指挥部常务副指挥长的南京市政府原副秘书长汪扬，担任过副指挥长的南京市委原常委、建邺区委书记冯亚军，担任过指挥长的连云港原市委书记李强，于2013年-2014年先后落马。

　　从表面看，成立于2007年的江苏盛康商贸注册资金仅500万元，却能在如此黄金地带拿地，似乎有点不可思议。细究其背景，其法定代表人杭宁，其股东江苏乾康地产和江苏恒基商贸有限公司，均暴露出这家公司的真正主人。在淡出南京的房产市场数年之后，赵晋又回来了！

　　赵晋的归来似乎正是时候，此时中国的楼市可用火爆形容。他也早非吴下阿蒙。2010年11月，江苏盛康商贸出资2000万元，成立南京瀚海地产，以开发河西新城地块。在其规划中，该地块拟投资23亿元，从西北到东南依次建设三栋主体建筑，地上36层，建筑高度199米，地下4层，总建筑面积202315平方米。

　　知情人称，这块工地后来曾经两次改图纸，一次是改内部结构，一次是将建筑高度从200米改到300米——这并不容易，但赵晋做到了。

　　其时，冯亚军于2013年1月出任南京市河西新城区开发建设指挥部常务副指挥长、建邺区委书记。消息人士告诉财新记者，赵晋曾送其张大千的画，并录像记录下来。

　　2011年1月，江苏盛康商贸再以3.16亿元，竞得原下关黄家圩商业金融用地。该地块总建筑面积约10万平方米。当年3月，江苏盛康商贸出资1000万元，成立南京德胜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下称南京德胜地产），以开发该地块。

　　南京瀚海地产和南京德胜地产是赵晋后期发展的主要推动力。据财新记者不完全统计，2012年7月-2013年10月，短短一年出头，南京瀚海地产和南京德胜地产出资15.75亿元，连续拍得江宁区、原下关区、栖霞区的五个出让面积基本都过万平方米的地块。

　　赵晋在下着一盘很大的棋。他的眼光越过了南京市中心，开始布局栖霞区、江宁区等。南京之外，则是天津、济南、杭州、唐山⋯⋯

天津篇：海河之畔的房产大佬

　　天津十年，赵晋把香港的房产思路、南京的历练，试验于此黄金宝地，逐渐发展出一套独具风格的谋利模式：高价拿地，全力开发超高密度小户型，挖空心思偷面积，低价快速出售。赵晋打造房产帝国的征途如坦克滚滚向前，凡阻碍者必碾于车下

　　天津“标王”

　　南京只是赵晋的起家之地，深入京畿重地，则是其成就霸业之始。2003年之后，赵氏父子相继北上，似非偶然。赵晋以外商的身份空降天津，由此开启了其隐形帝国在北方的基业，历时十年，成为海河之畔的房产大佬。

　　2003年，中国房地产业刚刚开启了作为国民经济支柱产业发展的黄金十年。与其他城市一样，固定资产投资和城市基础建设被当时的天津主政者设定为经济发展的主要驱动力。天津制定了数额巨大的固定资产投资计划——5年总投资将超过7000亿元。与其他城市有所不同，“银政合作”在天津更加得天独厚，除了中国银行，农、工、建及国开行等各大银行纷纷与天津市签订金融合作协议，为其城市建设提供巨额信贷。

　　天津“一夕之间”变成了超级大工地，放眼望去，到处在拆迁，到处在盖楼。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启动旧城改造到2002年，天津拆迁危陋建筑近1000万平方米，而2003年一年就创下历史记录——拆迁400万平方米旧房。

　　海量的拆迁工程，在天津房地产市场形成了强有力的刚性需求。2003年，天津商品房销售10020万平方米，较上年增长近50％。一直温温吞吞的天津地产沸腾了，房价上涨速度如坐飞机，很多优质项目已到了“抢房子”的地步。

　　这一年的3月4日，一家注册地在英属维尔京群岛的离岸公司——百瑞德置业有限公司，出资200万美元，在天津和平区南京路129号的世贸广场注册成立了天津泰瑞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下称天津泰瑞地产）。赵晋作为百瑞德置业的代表，担任天津泰瑞地产总经理和法定代表人。

　　多年之后，天津泰瑞地产的高管还不无炫耀地对业主说，当年进天津，是市领导招商引资进来的。

　　2003年10月16日，天津市举行第一次土地拍卖活动，赵晋的天津泰瑞地产重拳出击，以当时的天价拍得南京路上的黄家花园地块，一举成为“标王”。

　　黄家花园位于天津和平区中部，泛指山西路与西安道交会处一带，1860年后此地沦为英租界，1930年成为商业区，其南为天津历史文化街区五大道，分布着2000多座英、法、意、德等国建筑风格的花园洋房，有“万国建筑博览会”之称。21世纪后，黄家花园地块周边成为天津南京路CBD核心区，汇集地铁1、2号线和20多条公交线路，串联着南京路、滨江道和小白楼三大商圈，延续五大道的历史文脉，可谓绝版地块。

　　赵晋在天津夺得“标王”，正与他在南京的港式楼盘恒基中心开盘相同步。彼时起，他的布局已经很大。

　　抢房也疯狂

　　2005年5月，在黄家花园地块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售楼广告：“稀缺黄金地段、名牌中小学校生源地、超豪华的设计和建筑、酒店式公寓管理、只需8万元首付就可在诚基中心实现。”广告中的每一句都透射着巨大的诱惑力。

　　6月，一个名为诚基经贸中心（下称诚基中心）的楼盘在南京路动工了，总建筑面积近30万平方米。其时，南京路附近有四大公建项目破土，皆志在成为地标性建筑。诚基中心西邻，和记黄浦将开建20多万平方米的大型商场、高级公寓和酒店；再往西，现代城·庄吉商业中心，将以10万平方米规模刷新滨江道单体购物中心的记录⋯⋯与豪强比邻，诚基中心的显赫位置可见一斑。

　　这一年7月16日，诚基中心B区精致户型首次预约，现场火爆。9月24日-25日，精致户型一期开盘，两日销售1288套，创地产销售神话。当月，该楼盘获《每日新报》所评的最佳市场人气奖；10月，再获销售冠军奖。

　　12月9日-16日，诚基中心A区挑高户型样板间开放，市民连夜排队，参观者超过2000人次；12月17日-18日，挑高户型一期开盘，两日销售658套；该楼盘获12月份销售冠军、2005年度销售冠军奖。

　　业主郭莉回忆称，当时在售楼处，市民连续排队一星期，晚上穿着军大衣，困了睡在躺椅上，还有民工排队卖号，一个号炒到200元。

　　“选房时，10个人往里面一放。售楼中心墙上挂着楼图，售楼小姐往上面啪啪地插红旗，插上红旗的房子就是卖掉了。啪，这个房子没有了。啪，那个房子没有了。气氛非常紧张，看得眼睛都花了。插完红旗，就到另一边去签合同。”

　　诚基中心的底楼是商铺，同样销售火爆。开盘时已到次年夏天，大楼已封顶。在一位商铺业主印象中，当时为买到好商铺，有人千方百计托关系，有人一买就是七八套，他是排了一夜队才买到的。

　　选房那一天，工地南边的西安道，“天津不夜城”的巨幅喷绘广告下，警察忙着管制交通，路上排满了人，有人抢位置甚至打起来了。

　　这个诚基中心，即为赵晋献给天津人的见面礼，由他旗下天津泰瑞地产开发。

　　让天津人趋之若鹜的，是诚基中心推出的一种小户型，一种7000多元/平方米、主力户型为58平方米的房子。

　　按常规思路，对市中心黄金地段，开发商更愿意做成豪宅。但赵晋的泰瑞地产另辟蹊径，在城市中心全力开发小户型。诚基中心只有三幢高层，却拥有5000户单元。如此繁华地段，如此高密度项目，给天津的楼市带来震撼，也让业界疑虑重重。

　　诚基中心的小户型，另一特点是低价位。此前，在黄家花园地段花40万元买一套高品质新房，会被笑为痴人说梦。当2005年7月诚基中心以总价38万元推出58平方米的小户型时，天津人又惊又喜。当时旁边稍晚销售的楼盘，房价已过万元。

　　诚基中心的好处不仅如此。在广告宣传中，开发商还声称，诚基中心虽是住宅楼，但将聘请优质物业管理公司进行酒店式服务。大堂挑高9米，装修豪华，采用五星级酒店标准。5000平方米法式洛可可屋顶花园，5000平方米全方位超大会所，让业主尽享尊贵生活⋯⋯

　　业主李明（化名）在2006年以40万元买下一套房子。多年后，他仍对诚基中心的诱惑印象深刻：“我第一眼看到广告，首付7万块钱，入住南京路，又是70年产权，简直不敢相信。”

　　在诚基中心开盘之初，也有业内人士质疑：通道式设计使一半户型处于阴面，两楼之间间距太近，楼体又高又宽，楼体间遮挡现象严重，近70%住户将处在采光极差的环境中；总户数约5000户，投资者若按30%计算，将有1500套房子用于投资，将导致居住者的流动性增强，安全隐患较大；单层户数太多，楼内垂直交通的压力增大，电梯频繁使用将加速老化，高层业主在高峰时上下楼将较困难。但是，这些质疑之声很快就被火热的销售追捧淹没了。

　　多年后，一位深受诚基之害的业主，剖析了赵晋的发展路数：“他是想模仿香港楼盘那种高密度的方式，试图把香港的小户型移植到天津。好地段、小户型、低价位，让大多数人都买得起，他抓住了这个市场，快速销售，快速变现。”

　　如此“小户型”

　　然而，天津不是香港。

　　买房之后，留给业主的是幸福的等待。诚基中心的楼在一天天长高，住在附近的业主几乎天天去看，天天去数楼层，计算着什么时候封顶。在规划中，诚基中心的3号楼是47层。2007年的一天，业主终于数到了47层，却惊异地发现，大楼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往上长。

　　业主们很快有了更多的发现。这个号称五星级酒店的家已失火三次，存在着巨大的安全、消防隐患，其背后则是开发商篡改设计、欺诈销售：

　　在购房合同中，1、2号楼住宅自然层是29层，现在开发商将前期承诺的29层以上的俱乐部、会所等改为住宅，使得住宅自然层变为33层。

　　3号楼原本为47层，已被增高至52层。开发商前期承诺8层以下为酒店，后来酒店改为5层以下，6-8层改为住宅，2-5层以产权式商务酒店名义出售，但购房合同以用地性质为住宅、70年土地使用权签署。

　　业主们担心，开发商在三幢楼原结构基础上，多加了数层楼房，楼房是否能负担其重量？抗震能力是否下降？容积率是否上升？公摊面积是否改变？住户巨增，电梯是否够用？

　　2007年8月，业主们举行维权大会，数次派代表与开发商交涉，但开发商以手续齐全为由置之不理，并以退房相威胁。12月18日，是3号楼交房的日子，业主们一度拒收房子。针对开发商更改规划问题，他们先后找了规划部门和房管部门。“都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改的理由，就说是合法的。”李明回忆称。

　　直到有一天，李明在天津市建委网站上，查到了一则由天津市土地交易中心发布的公示。公示称，天津泰瑞地产通过公开挂牌取得津和南（挂）2003-159号地块使用权，该地块出让面积为19692.1平方米，总建筑面积291434平方米。经有关部门批准，总建筑面积调整为340462.6平方米。

　　这个变更此前没有业主知道。在土地招投标时，容积率是固定的，要想加盖楼层，更改容积率，根据《天津市国有土地有偿使用办法》规定，需要重新“招拍挂”，必须重新公示。公示期内如无单位竞拍，才能为原来拍下土地的公司办理手续，并相应调整土地出让金。

　　知情者称，更改容积率是赵晋在低房价下保证赢利的惯用方式。李明说：“我们原来认为最不可能改的是容积率，但他就有这个本事，单价不改，改面积。”

　　有业主称，业委会后来一直在告诚基中心加层的问题，市里曾来人，把当时市政府的会议纪要拿出来了，称加层不是某一个领导批的，是经过多少会议，为了满足回迁房需要，才同意开发商加层。

　　容积率的更改让业主们惊讶。他们随后在网上查到赵晋在南京的信息，才知道此人背景很深，能量很大。

　　有一阵子，业主们的维权不再死追烂打楼层加盖了，而是转向了产权问题。业主在购房时，开发商承诺房子是70年产权，合同上写的是住宅，但收房之前，他们听说房子性质是公寓，产权是50年。

　　业主们为此多次去找市房管局。一位信访处长接待称，住宅是有严格要求的，包括朝向、容积率、配套、采光率，国家都有明确规定，你们的房子怎么能符合住宅的规定呢？

　　业主们又反复去找规划局。一次，百十口子业主堵在市规划局的大厅里，新调来的规划局长把赵晋叫来。“赵晋坐着奔驰来了，业主们候在大厅里。过了一阵子，有人出来说，你们回去听信吧。”李明说，“结果还真不错，不知道是怎么协调的，把我们的房子变成了住宅，拿了70年的产权。”

　　产权问题，进一步让业主知道，赵晋确实有实力。他做的事情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规划局、房管局、市政府，遇到他的事，都是一路绿灯。

　　君临天下的新战术

　　当诚基中心的业主还在维权时，赵晋又有了大手笔。

　　2006年元月18日，在天津市新年第一次土地拍卖会上，天津泰瑞地产以1.639亿元拿下“海河-电信大厦”地块，土地面积10340平方米，建筑面积85000平方米，使用年限50年。这同样是一块黄金宝地，面朝波光潋滟的海河，背靠历史文化街区意式风情区，历史上曾经是天津意大利租界。

　　2007年初，天津泰瑞地产出资2000万元，成立天津星际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下称天津星际地产）开发海河地块。2月26日，工程破土动工，天津星际地产投资4.5亿元，以打造一幢高230米、名为“君临天下”的高楼。

　　2007年11月，该楼盘开盘。同样是夜里排队，同样是桌上摆着沙盘，墙上挂着房图，同样是插红旗，乱哄哄地抢房子。与诚基中心相比，君临天下的抢房更为疯狂。

　　但开盘之初，就有业主在网上反映，君临天下的复式单元，号称买一层送一层，他花127万元买的房子，按两层算面积有120平方米，房本上却只有60平方米，后又变为40多平方米，有10多平方米变成了赠送的装饰性阳台。亦有业主表示，该楼盘广告宣传的建筑面积和实际签署面积有20%的差距，售楼员称这是对双方有利的擦边球。

　　从君临天下开始，赵晋的房产模式有了创新：除了以“好地段、低价格”诱使市民购买小户型实现快速开发、快速销售，他还越来越热衷于压缩房产证上的面积，使之低于实际面积，证外面积则以“景观阳台”方式赠送。

　　这种房产证面积被浓缩的做法，坑了谁？又肥了谁？有业界人士认为，被坑的是国家和购房者。首先，国家应收缴的税款被偷逃。上述例子中，开发商将购房者实际购买的面积浓缩成三分之一，逃脱了应纳的国家税收。另外，国有土地出让金是按照建筑容积率递增收取的，开发商将三分之二的建筑面积隐瞒不报，其目的就是为降低容积率，逃避巨额土地出让金的追缴。

　　其次，购房者本应享受的合法权益被损害。从法律上讲，只有进行登记的房产面积，才受法律保护。开发商以景观阳台的形式赠送面积，这种赠送并无法律效力，这类房屋在二次买卖中风险重重，遇到房屋征收时，业主权益势必严重受损。

　　此举获利的当然是开发商。假如同样规划建筑面积10万平方米，正常开发商按每平米2万元，可销售20亿元；赵晋通过上述方式，变相提高容积率，能把房子建到20万平方米或更多，即使以每平方米1.3万元算，可销售26亿元，实为暴利。

　　当然，开发商不可能独享暴利，要实现其浓缩房产证面积、掩盖超容积率的目的，必须过规划、房管及国土部门三道关。在商品房交付前必须进行规划验收，如果没有规划局的配合，开发商的上述房子不可能通过规划验收。此外，房管和国土部门如果稍微把关严一点，对套内面积严重背离常理的商品房，不进行合同备案和办证，开发商的路子也会被切断。

　　君临天下是2010年8月底交房的，从外面看，该大厦裙楼高四层，立面为敞开式的全透明玻璃幕墙，造型为扬帆起航之舟；主楼高230米，以天津第一高度、新地标之势，矗立于海河北岸，颇有“君临天下、舍我其谁”的气概。

　　“买了这房子，你就不是人，是神了。”业主张亮（化名）和邻居们是在欢天喜地中开始收房的，其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当初售楼小姐的恭维声。但入住之后，张亮逐渐意识到，他不是变成了神仙的神，“而是神经病的神”。

　　业主们很快发现问题多多。先是大厦盖了夹层：9楼之上有9B，25楼之上有25B，33楼之上有33B⋯⋯规划中的40层楼建成了51层；规划的482个停车位，实际只有280个，负一层的120个车位被改成商铺出售了；规划中的四个出入口，两个被改成商铺出租出售，一个改为君悦酒店的大堂；高层建筑都设有避难层，君临大厦的9B、25B是避难层，但开发商在避难层的四个角也盖房子出售。

　　与黄家花园地块一样，该地块的规划同样经过了变更。天津土地交易中心2011年3月24日发布补充公告称，天津星际地产2006年取得该地块使用权，土地出让面积为10340平方米，地上总建筑面积85000平方米；经有关部门批准，其地上建筑面积调整为90032.07平方米，地下商业建筑面积为2915.41平方米。

　　修改规划之外，业主们房产证被浓缩的隐患也渐渐显现出来。业主张亮在入住一年之后，2011年拿到了房产证，发现上面的面积只有41.17平方米。当初他买房子时，开发商是按户型卖的，售楼员承诺他的房子有90多平方米。

　　另一位业主告诉财新记者，他家两层房子的实际面积是137平方米，合同上是46平方米，房产证上是50平方米。而15楼有一家，房产证上只有5平方米。

　　“装饰性阳台”新思维

　　在赵晋登陆天津的早期，天津泰瑞地产和天津星际地产为其急先锋，四面出击，立下汗马功劳。此后，泰瑞、星际两大公司逐渐淡出江湖，天津高盛地产浮出水面，成为赵晋在天津的母公司。

　　早在2006年6月，一家注册于英属维尔京群岛、香港籍张剀为法定代表人的万豪房地产销售·策划代理有限公司，出资275万美元，在天津港保税区成立天津世昌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赵晋为法定代表人。8月24日，公司名字变更为天津高盛地产。

　　成立之初，天津高盛地产并未直接开发楼盘，而是在幕后进行土地运作。在拿地的同时，赵晋以天津高盛地产等公司为母公司，组建天津泰基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天津汇景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天津盛昌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天津荣宝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天津润津置业有限公司等，以分别开发不同地块。

　　在房产领域，开发商为开发不同地块成立不同的公司是常态，赵晋把这种惯例发展到了极致。多年后，业主们反思赵晋的此类战术：当天津泰瑞地产开发的诚基中心臭了之后，他以天津星际地产开发君临天下；当君临天下麻烦一堆之后，他又启用天津高盛地产开发新楼盘。他以不同面目出现在天津，打一枪换一个公司，他的楼盘开盘时，如果在介绍有利的一面时，售楼员就会说和其他楼盘是一家；如果出现负面消息，也很容易和问题楼盘切割；一旦楼盘交房，赵晋一般会快速注销公司，即使该公司在诉讼期间，他也能从容注销，让业主有问题找不着主儿，而把一堆麻烦留给业主和地方政府。

　　天津高盛地产是在2009年才开始直接开发楼盘的。这是一块2006年8月就拿到的土地，位于河东区十经路与七纬路交口，出让面积为12854平方米，为住宅及商业金融用地，建筑面积63512平方米。

　　该地块同样存在着补充公告。2010年5月4日，在地块开工期间，天津土地交易中心公告称，经有关部门批准，增加该地块地下商业建筑面积12700平方米，土地出让期为40年。

　　2010年，大楼尚未封顶，这个叫卓越浅水湾的楼盘就开盘了。彼时中国的房产市场已经走出了2008年的短暂低迷，房价屡攀新高。尽管诚基中心和君临天下在天津坊间已多遭非议，但卓越浅水湾优越的地理位置，每平方米1.3万多元的超低均价，还是让一些市民趋之若鹜。

　　从卓越浅水湾开始，赵晋在更改容积率的路上越走越远。

　　2010年12月，多名卓越浅水湾业主向媒体反映，该楼所有户型的房本面积都远低于实际面积。如A户型的三室两厅建筑面积是118平方米，但除了客厅和卫生间在房本上有体现，其他三个卧室均称为“装饰性阳台”，房本上的面积不到27平方米。

　　赵晋从2007年君临天下时，就已试用了“装饰性阳台”。知情者称，赵晋想法匪夷所思，“什么是阳台？在一般设计理念里，阳台最大也就一米五宽，一米八就算大的，这是固定思维，可在赵晋眼里就不是这样，既然没有规定阳台有多大，我就可以无限扩大。一个房间纵深是5米，那我做成1米是卧室，4米都是阳台，你不能说不合法，这叫装饰性阳台。”

　　2012年6月1日，业主田鹿在人民网地方领导留言板上，控诉卓越浅水湾以上述方式欺诈售房。7月27日，天津市规划局回复称，经河东区规划分局复核，卓越大厦地上建设规模容积率符合土地出让合同约定。关于装饰性阳台，《天津市建筑飘窗、设备平台及阳台建筑面积规划计算规则》于2009年9月11日施行，该项目建筑设计方案在此规则施行前已审定，审批符合当时的有关规定。但此后，装饰性阳台并未淡出赵晋的新楼盘。

　　赵晋中后期开发的楼盘中，多为城市综合体项目，商住两住，甚至融商业、酒店、公寓、豪宅为一体，卓越浅水湾的酒店式公寓是其中一种。

　　赵晋出售酒店式公寓，与众不同，其房价比普通住宅高40%，房子售出后，由其控制的酒店管理公司租赁，在大楼内开酒店，向业主返租6年，每年按照房价的8%返利。这种新颖的售楼方式，吸引了不少市民。

　　2011年，业主青青（化名）在卓越浅水湾买了一套酒店式公寓。选房时，售楼员说，大楼里25层以下是酒店式公寓，40年产权；25层以上是住宅，70年产权。售楼员带她看了同一楼层相邻的两间，说这两间都可以买，你先选了哪间，它就是酒店式公寓，另一间就是住宅。这让青青很是奇怪：他们房子的产权，似乎随时在更改中，想给谁几十年产权就是几十年。

　　2013年5月，卓越浅水湾交房，业主们才发现，大楼里从3层到25层的368户房子中，混杂着132户酒店式公寓。“同样的房型，我家是156万元，40年产权，是酒店式公寓；对门就是105万元，70年产权，是住宅。”一位业主称。

　　青青买的酒店式公寓，实际面积是120多平方米，后来发现房本上只有30多平方米，土地用途上写着餐饮、住宿用地。不仅如此，业主们还发现，合同上所说的49层大楼，实际盖到了52层。

　　无往不胜的“偷面积”模式

　　多年后，一位深受赵晋之苦的业主还在感慨，赵晋创造了地产史上一个奇迹。

　　赵晋的开发项目，多在城市核心区域及卫星城区中心位置。他在天津拿地，从南京路到海河边，无一不是高价拿的黄金地带。

　　拿到地后，赵晋就开始在容积率上做文章。做房产的人都知道，建筑和配套成本，在房价中是固定的。要赚钱，容积率是第一位。但是，更改容积率是很难的。赵晋的本事就在于，其他人做不到的更改容积率，他能做到。

　　在诚基中心，赵晋采取了加层等方式；在君临天下，他设计出了夹层，把40层的楼实际盖成了51层，并让房本上的面积低于实际面积，以掩盖其容积率严重超标现象。而随着楼盘的开发，他更改容积率的手法，不断与时俱进。在卓越浅水湾项目上，赵晋借“装饰性阳台”隐瞒房间实际套内面积，已经到了令人瞠目的地步。至此后开发水岸银座和名门广场时，上述偷面积技术又臻顶峰。

　　在开发小户型上，赵晋的团队也有专攻。他有自己的设计公司，挂靠在天津的大设计单位，亲自设计出了诚基中心的小户型。从大楼构造上看，那种细长条的、几十户共用一个过道、像酒店一样的构造，能保证出房率高，利润最大化。

　　这种小户型在面积上也很讲究，诚基中心三号楼的房子多为58平方米，一、二号楼多为89平方米。2006年6月，建设部等多部门出台“90/70”调控政策，规定凡新开工的商品房建设，90平方米以下住房面积所占比重，必须达到建设总面积的70%以上。

　　“感觉赵晋总是在打擦边球。”业主郭莉有时感慨，“把中国的法律、法规、政策都吃透了。”

　　上述运作，可确保赵晋获取高额利润，即使高价拿地，他的楼盘也能卖出低价，房子一开盘，全部卖空，周转特别快，周边楼盘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李明分析称，赵晋从上述开发模式中看到了甜头，吃准了相关部门的心理：他先是高价拿地，让政府高兴；让老百姓用低价，在黄金地段买到了房子；他则靠更改容积率，赚取“空钱”。这似乎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多赢局面。

　　但皆大欢喜是一时的。“这种高容积率的房子，必将带来物业管理难度、消防隐患等，最终导致房子贬值。”一位业内人士认为，赵晋和一般开发商的区别，就在于他脚踏市场行情，一只手伸向政府，在政府的法律和规则之下，大打擦边球，甚至直接违背；另外一只手伸向了老百姓，利用老百姓对文本合同的不了解，大力公示政府的五证、两表、一书，利用老百姓对政府的信任，卖出严重违规的房子，实际上是让政府和百姓共同为他的违规埋单。其通过改变规划、扩大容积率、擅自加高楼层和加盖夹层、隐瞒实际房屋面积等方式，偷逃巨额土地出让金、市政配套费、土地增值税等税费，具体数字可能远超想象。尽管醒悟后的业主一再向天津市建委、房管、规划等部门举报，相关问题始终没有得到重视和纠正。

　　可怕的是，赵晋在天津不断复制上述模式，像瘟疫一样，从一个地方蔓延到另一个地方。

　　赵晋的“小伙伴们”

　　在天津的日子，赵晋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把南京的小伙伴们带来了。在外人看来，这是一个有些神秘的团队。

　　很少有人见过赵晋，他基本不在公开场所露面。天津的房产圈子，也只是闻其名不见其人，只有他的楼盘在江湖上流传。

　　诚基中心一位业主有幸见过赵晋本尊。印象中，他不高不矮，挺胖，大眼，有点卷发，很有派头，有点领导人的风范，从不跟业主直接发生冲突。君临天下的一位业主，曾见过他接待大客户：中等个头，外表白净，说话通情达理，“不是那种野蛮人”。

　　赵晋之外，天津高盛地产也是一个神秘的公司。即使在其攻城略地、所建楼盘名震津门时，公众仍对其所知甚少，不知其所在何处。

　　如大隐隐于市，该公司的工程及对外部门，设在诚基中心的丽晶酒店4楼，财务部门等设在几十米外世贸广场B座17楼。在天津高盛地产的自我期许中，这是一家默默耕耘的低调企业，拥有一支年轻的专业化团队，员工上千人，同时还拥有设计院，设计师近百名，建筑、结构、水电暖等各类专业工程师近200名。而据知情者称，赵晋在天津也就400多人，所谓千人，包括赵晋在济南、南京等地其他公司的员工。

　　赵晋之所以能在天津呼风唤雨，依凭的依然是一个以父荫开道的政商关系网。赵晋津门创业，赵少麟也不时从南京或者北京过来“指导工作”。

　　知情者称，赵晋在天津的关系，根深叶茂，背景深厚，连天津市政协副主席、公安局长武长顺都要着意结纳他。

　　武长顺1970年从警，22年后成为天津市公安局副局长兼公安交通管理局局长，2003年-2014年担任天津市公安局长。44年经营，武氏在天津政法系统根深蒂固。在赵系楼盘发生业主维权，或与其他公司诉讼时，隐约可见武长顺的影子。

　　在中层官员层面，知情者称，赵晋与天津市委委员、天津市城乡规划建设交通工委原书记沈东海关系密切。1951年出生的沈东海，1984年进入天津市委城乡建设工作部工作，1999年-2014年担任了长达15年的天津市委城建工委书记。赵晋在天津从拿地到更改容积率皆一帆风顺，与之不无关系。

　　知情者称，父荫之外，赵晋搞关系也非常有水平。他在天津的公司里，养着各路人才，如孟尝君之养士。所养之人，有的可勾连上层路线，有的打通地方政府关窍，也不乏鸡鸣狗盗的非常之才。赵晋对有用的人，舍得花成本。天津河北区建委一位前副主任，就被赵晋罗致，担任天津高盛地产副董事长。

　　在丽晶酒店4楼，业主们有时能看到，赵晋的人马进进出出，其中有些是老同志，五六十岁左右，那是天津高盛地产法务部的员工，多是从政府退休后，被高薪聘请而来。

　　法务部部长姓柳，退休前在天津市信访局工作。在知情者印象中，老太太工作经验特别丰富，能力超强，赵晋楼盘的所有纠纷，都由她牵头处理。

　　“赵晋厉害在哪里呢？他找的人，都是一辈子跟人民群众玩心眼子的人，跟他们打交道，一不留神就掉他沟里去了。”知情者说。

　　法务部之外，天津高盛地产还设有秩维部，取“秩序维护”之意，网罗的多为特殊人才，那是一些脖戴金链子、胳膊文龙的人。

　　这只是赵晋关系网的冰山之一角。天津近在京畿，京城既有老爷子坐镇，赵晋也时常坐着京牌豪车，往来两地，勾连官场。知情者称，赵晋在北京建有高级会所，如赖昌星之红楼，招待各路显达，并录像作为要挟证据。

　　天津诚基中心业主郭莉，在维权之时，时常听天津高盛地产的总经理温峰提到老板赵晋认识很多大人物，总有些将信将疑，直到有一次郭莉去找赵晋论理时，看到天津市某局长赶过来送古画，不禁大吃一惊：市政府的人怎么还要给他上贡？

济南篇：金碧辉煌的火药桶

　　在向天津人推广了装饰性阳台之后，赵晋又为济南人设计了5.2米层高的房子。为应付各种维权或潜在的事件，几乎每年年末，赵晋的山东诚基地产都要派人，给市、区公安局、维稳办，信访局、建委等部门递交公函，请它们协助处理。为摆平事端，赵晋不仅动用权力资源，还亲自带领『特种力量』伤人立威

　　济南“地王”

　　始于2003年，天津十年，赵晋把香港的房产思路、南京的历练，试验于此黄金宝地，逐渐发展出一套独具风格的谋利模式：高价拿地，全力开发小户型，挖空心思偷面积，低价快速出售⋯⋯再把其先进经验，推广至宁济等地，一时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2008年1月6日，山东济南和平路上，一家叫诚基中心的楼盘开盘了。

　　上午9时，售楼处已是人头攒动。在兴高采烈选房之际，济南人没有意识到，那个在南京原始积累、在天津呼风唤雨的赵晋来了，带着低房价的诱惑，在济南的黄金地带，以与天津同名的楼盘，成功完成了首演。

　　和在天津一样，赵晋也是以“地王”买家的姿态进军济南的。2006年6月，赵晋控制的南京永亨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下称南京永亨地产），以6.9亿元拍下济南和平路地块，时为济南“地王”。该地块原为山东建工学院校区，出让面积110985平方米。

　　2006年7月，南京永亨地产在济南注册成立山东诚基地产，赵晋担任执行董事。11月30日，南京永亨地产将山东诚基地产25%股权转让给一家BVI离岸公司润信国际集团有限公司。山东诚基地产由此变更为中外合资企业，并作为母公司，拉开了赵晋进军济南的序幕。

　　诚基中心是赵晋进入济南的首个商品房项目，占地约166亩，总建筑面积约33万平方米，总投资约13亿元。2008年1月一期开盘时，推出了三幢楼。

　　引爆济南人购房热情的，不仅是首日优惠“三重大礼”，也不仅是绝版地段，还有其填补市场空白的挑高复式房型。

　　这是一种底层为数十平方米，层高5.2米的房子，楼层中间可加上一道隔板，使之成为上下两层，“花一层的钱买两层的房”。这种先进的房型让济南人耳目一新。一位业界人士告诉财新记者，干了多年房地产了，从未见过这种房子，很多人认为这是个投资机遇。

　　多年后，知情者告诉财新记者，赵晋亲手画图，设计了上述房型——在向天津人推广了装饰性阳台之后，赵晋又为济南人设计了5.2米层高的房子。

　　这是一种颇富技术含量的房型。房子可以隔成两层，走廊里怎么办？走廊里也隔层，住户只要走底下一层，顶上的走廊这一层，住户就可以打开自用，“老百姓一看，有便宜可占，白得几个平方，何乐不为呢？”

　　针对开发商加层高的做法，北京、杭州等地曾发布《容积率指标计算规则》，规定当住宅建筑层高大于4.9米时，不论屋内是否有隔层，建筑面积均按该层水平投影面积的2倍计算。

　　赵晋的团队对法律、市场一向有着精深的研究。在研究挑高房型时，他们发现，当时的济南市并无此类规定。

　　“在房地产市场监管中，总是在出现问题后，有关部门协商讨论，再制定出一个新规范来，这是一个漫长过程。但赵晋根本不给你机会，一看到有政策空白，立马就钻，再加上他有背景，就去干了。”知情者称。

　　5.2米层高的房子，对开发商有何好处？济南业界人士称，把一层房子隔成两层，按两层来卖，这样两层的公摊面积就按一层计算，配套费能省一半，但更主要的是变相提高了容积率，使用面积增加了1倍，开发商借此获取高额利润。

　　但这种房子隐患不小。律师宋斌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认为，开发商若按照上下两层计算面积并收取房款，在产权登记时仅能登记底层面积，这样会导致业主的房屋面积缩水一半，也容易使业主在二次转让房屋时产生纠纷，在报税过程中因面积计算的差异产生麻烦。另外，改两层破坏了房屋的结构，突破了房屋的承载能力，也存在安全隐患。

　　济南房产界人士告诉财新记者，诚基中心的层高现象出现后，济南市规划局要求在规划设计时，对开发商的类似做法，参照外地《容积率指标计算规则》执行。为此，该局曾数次对全市新建楼盘进行楼层限高，从5米到4米95，再到4.5米，都是针对山东诚基地产来的。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此举并未刹住山东诚基地产的前进步伐。2009年，济南诚基中心二期开盘时，人们发现，其楼层的层高仍是5.2米。

　　济南诚基中心二期是2010年交房的。交房现场，有业主看到客厅与阳台处有一道铝合金的半墙，卧室的窗台边有一道单砖的半截墙，卫生间的门口也被一整面墙砌死，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多年后，知情者向财新记者披露内情：诚基中心楼盘在竣工与交付之间有很长一段时间，开发商在这期间做了二次改造，启用了偷面积的“新技术”，以瞒天过海。

　　依据规定，房地产开发项目竣工后，相关部门应当组织工程质量监督、规划、消防、人防等有关部门进行验收。知情者称，诚基中心在验收之前砌墙，多是为掩盖面积。验收完后，把墙打开，里面全是房子。后来连墙都不用，找楼板一挡，就那么明目张胆，看不见就完事了。验收之后该拆的拆，该建的建，进行二次改造，符合要求了，再交给业主。

　　至于由此可能带来违规问题，公司也早有对策：规划局验收完之后，就没有公司什么事情了。至于改建，也可以说业主自己建的。规划局发现问题，也只能找城管执法局处理，他们碰到业主也没有招。

　　“要暖气、要煤气、要安全”

　　赵晋所建楼盘，因其独特的房型、户型，往往遗祸甚烈。像天津的诚基中心在数年间沦为“城市中的贫民窟”一样，济南的诚基中心也成了麻烦之地。

　　知情者称，在济南市，从区里到市里，一直对其头疼。诚基中心一到四期有7000户，加上商铺，将近2万户，偌大一个社区，一旦出问题，政府根本控制不住。

　　济南诚基中心的麻烦自交房起就开始发酵。至2011年，房屋面积缩水、停车难等旧矛盾未去，新矛盾又生，各楼座电梯存在安全隐患，屡次发生电梯关人、坠落等事件，业主们此前已数次堵路维权。更让业主头疼的是供暖与煤气问题。诚基中心一期交房已近三年，一直未能供暖，二期同样如此。

　　知情人指出，诚基中心不通煤气，实际原因是赵晋发明的“复式”房型的问题。住宅楼通煤气要求很严格，正常情况下，煤气管道都设在厨房里，即使发生泄漏，厨房窗子一开，空气流通，就问题不大了。正常的住宅楼，厨房都设在每一层的相同位置，便于上下走煤气管道。但诚基公司的楼盘就不一样了，赵晋亲自设计的5.2米高的房子，分割为上下两层，底下一层这个位置是厨房，但上面一层就不是厨房了，煤气公司不允许如此上下走煤气管道，双方一直在扯皮。

　　至2011年冬天，位于黄金地段的高端社区诚基中心，已变成一个金碧辉煌的火药桶。2011年11月8日，诚基中心业委会致函开发商，要求解决上述诸多问题，但未获答复。

　　当天下午，一辆在小区施工的水泥罐车压塌路面后倾斜,压在19号楼的一间阳光房上，这户人家5岁的外孙女正睡在里面，幸未造成伤亡，但这起事故进一步触动了业主的安全神经。11月20日上午，情绪激动的业主们，在小区南门打出“要暖气、要煤气、要安全”的白色横幅，并聚集于门外的和平路上，造成交通瘫痪。

　　堵路两天后，经漫长谈判，开发商答应接通煤气、改善小区安全通道、维修电梯，解决学区房等，而对于供热、房产证办理缓慢及北门问题，称由于种种原因，暂无法解决。

　　知情者称，诚基中心煤气的解决，是济南市政府专门召集开会协商，燃气公司才开始把一些管道改过来，把煤气通了。暖气问题的解决则更迟。一直到2014年11月，诚基中心才开始通暖气，业主们已在寒冬里过了数年。

　　2013年四五月间，诚基中心二期商铺的业主也开始维权。与住宅业主的遭遇不同，商铺业主购买的商铺面积缩水到骇人地步：35万元买的商铺，放不下一个柜台；14万元买的商铺，站不下两个人。他们向媒体求助。济南电视台《今晚不关机》曾做过诚基中心的节目，头天晚上播出，第二天，网站上就删除了节目。业主们也曾向该台《有么说么》栏目反映情况，电视台派人过来拍摄，但节目并未播出。

　　业主们转而向律师求援。在山东鹊华律师事务所律师胡春雨印象中，2013年7月，有几十个商铺业主找到他。当业主们介绍情况时，他并不太相信。一个老街坊指着律所放文件夹的橱子说，他们花了一二十万元，买的商铺面积只有你的铁橱子大。另一个业主说，诚基公司对待济南的工薪族，就像割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一茬。

　　胡春雨去现场查看，发现业主并没有夸大其词。该楼盘地块属公建、住宅用地，开发商将其用于商业地产开发，又将整栋楼宇切割成多达数千户的微型商铺，却从用地、规划、设计等审批环节一路畅通。

　　胡春雨仔细研究了山东诚基地产的购房合同。第一眼很正规，济南市工商局、建委联合印制的国家示范文本，但关键的内容都在补充协议里。

　　“这个补充合同文本非常周密，对法律的研究非常深透。”胡春雨对财新记者说，本来商品房销售合同已形成了立法的交叉重叠来保障买房者的权利，但开发商的补充合同将这一保障完全架空了。主合同的一些实质性内容，要么空着，要么划掉，要么注明“详见补充协议”；补充协议则多达1万多字，通篇是重新规定主合同那些关键内容的条款，且一再注明是“双方确认”“双方一致确认”“双方特别确认”，“用合同条文把购房者的四肢百骸捆绑起来了，而将开发商的利益绝对化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补充合同规定，交房时，无论因为房屋的户型、朝向等一切与使用功能相关的问题，购买者一律不得提出异议，否则视为违约；无论延期交房或办理房产证多长时间，购房者不得退房，最终办不下房产证的，只赔偿总房价的万分之一；而如果购房者不能办理贷款或因限购政策无法购房，一律视为购房者违约，承担总房价20%的违约金，还要另外计算定金、开发商的律师费乃至广告费等。在违约赔偿上，业主是开发商的2000倍。

　　胡春雨接下了业主们的委托。他发现，在诚基中心的受害者中，除普通百姓外，甚至有政法干部、律师。他去派出所时，警察中也有诚基中心的受害人，提起该公司就骂不绝口。但胡春雨也感到，群众普遍相信诚基有权贵撑腰，不信法律、政府，甚至有记者对他开玩笑说，“赵太子你也敢惹”。

　　艰险的维权

　　律师胡春雨没想到他的代理维权之路那么艰险。

　　2013年12月20日，业主状告山东诚基地产欺诈、侵害消费者合法权益一案，在济南市历下区法院开庭。法庭上，胡春雨针对开发商的合同文本，集中火力，重点攻击，对方几无还手之力。休庭后，山东诚基地产勒令胡春雨必须来公司一趟，胡春雨不为所动。

　　2014年1月13日傍晚，胡春雨走出办公楼时遭遇袭击。两名身高一米八多的壮汉对他一阵拳打脚踢，把他打倒在地，另一个小个子在旁录像。胡春雨报警后，20多个业主闻讯赶来，但行凶者并未落网。

　　一个星期后，胡春雨在加班时，又有四个操天津口音的人来到律所办公室闹事。胡春雨回家时，四人开车一路跟踪。当晚，胡家遭遇车轮战，一帮人前来闹事，其中有两名劳改释放人员。胡春雨报警后去了派出所，在做笔录时，一个自称诚基公司黄经理的人打来电话，声称要胡春雨的助手下半辈子坐轮椅。

　　此后数日，胡春雨发现自己被人跟踪，工作生活全部被打乱：早上8点，就有人跑到办公室闹事，报警后，警察把他们带上警车，他们当着警察的面还在威胁胡春雨；胡春雨从派出所回来后，他们也回来了，下班时跟踪到胡家；晚上，又换了几十个自称诚基员工的人到胡春雨家里，称因为律师怂恿业主闹事，自己卖不成房子，吃不了饭，胁迫胡春雨必须签保证书。

　　胡春雨不敢住在家里。有一个多星期，他住在法院附近的宾馆，每天都换地方。60多个业主，每天派出两个人护送他上下班。

　　五天之内，胡春雨十次报警。家人、亲友都劝他，胳膊拧不过大腿。胡春雨说，我没有选择余地，我退一步就是汉奸。

　　1月21日夜间，胡家的防盗门被人破坏，门口倒了屎尿。1月22日晚上，胡春雨去了派出所，业主们刚开车把他接回来，山东诚基地产的一名副总打来了电话，说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今天9点半必须来一趟，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1月23日，是中国传统的小年夜，对方的袭扰达到了高潮。当天，三个天津人冒充业主去律所，强力砸门，来了两拨警察才走。到了晚上，胡妻也被跟踪。业主们连夜开会，商讨对策，决定凑钱给胡家安装监控。为防万一，胡春雨把孩子送到了亲戚家。他的父亲睡在客厅里，床头放一把菜刀。

　　赵晋打造房产帝国的征途中，在各地激发的矛盾日益炽烈。在天津，他借助政法力量，网上通缉合作伙伴，陷维权业主于囹圄；在济南，从业主到施工单位、材料商，都见识过赵晋的“维稳”手段。知情者称，为应付各种维权或潜在的事件，几乎每年年末，山东诚基地产都要派人给各部门递交公函，请他们协助处理。

　　而为摆平事端，赵晋不仅动用权力资源，还亲自带领“特种力量”伤人立威。

　　赵晋旗下山东泰隆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下称山东泰隆地产），在济南经十路与浆水泉路交汇处开发的楼盘卓越时代广场，2010年10月开始施工。据施工方江苏昌盛建设集团有限公司介绍，山东泰隆地产一直没有施工手续，2011年春节过后，江苏昌盛给该公司发函，要求拿出相关合法手续，否则将终止合同。此后，双方多次交涉，“2011年4月21日晚上11时左右，赵晋带着数十名保安和蒙面的打手出现在工地上，威逼江苏昌盛项目部在不结算、不支付的情况下，无条件退场。遭拒后，赵晋带人拿着皮棍子、钢筋头、钢管、砖头，潮水般涌进工地大门内，见人就打，见物就砸，农民工夜半哀嚎、奔走逃命，十多人受伤。赵晋还扬言自己在公安局有人，要整死项目经理”。

　　诚基地产为何这么横

　　一年多后，胡春雨律师对财新记者回忆：“当时感觉赵晋好像在天上，在维权最困难的时候，不要说我们老百姓了，就是拿济南市他也不当回事。”

　　此时的胡春雨，已经知道赵晋这个外地商人和他的诚基地产，为什么在济南这么横。

　　2014年12月18日，中央纪委监察部官网通报称，山东省委常委、济南市委书记王敏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组织调查。2015年3月31日，中央纪委官网又发表题为《千万不能跟党装两面人 耍两面派》的“山东省委原常委、济南市委原书记王敏案件警示录”，其中多处谈到了自2004年12月起担任山东省委常委、2011年12月-2014年12月任济南市委书记的王敏，与一名房地产商赵某权钱勾结、利益输送的细节：

　　2005年，王敏结识济南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总经理赵某，从此拉开了相互利用、权钱交易的“二人转”序幕。

　　当权力遇上利益，在各种诱惑之下，失去了定力，则必然被“围猎”。王敏需要的是房地产大亨的金钱，而赵某看中的则是王敏手中的权力。王敏明白一旦和赵某纠结一起，必然是权钱交易，但为了满足自己的贪欲，他急不可耐地“飞蛾扑火”，和赵某一拍即合、勾肩搭背，迅速结成了利益同盟，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赵某的“围猎”。

　　贪欲的闸门一旦打开，就如决堤的洪水一泻千里。近十年来，在王敏的力挺下，赵某的生意顺风顺水，财源广进。基于为赵某提供了诸多便利，王敏向其索贿的底气十足，俨然把赵某当成了自家的“钱袋子”和“提款机”。赵某则对王敏“知恩图报”，先后向其行贿现金、房产、名人字画等钱物累计达人民币1800余万元。

　　2005年，他主动将妻子介绍给赵某，并对赵某说，“你这个阿姨人很好，和她处不好的人肯定有问题。”心领神会的赵某对王敏妻子百般讨好，主动带其到北京、香港、澳门旅游、购物，从名牌衣服到名牌手提包，哪个好、哪个贵就买哪个。2008年，在王敏默许下，赵某为其女儿购买住房。赵某还多次带王敏妻子去澳门赌博，王敏妻子不用出赌资且“分红”。

　　为了让女儿一家过上所谓的幸福生活，王敏纵容女儿在赵某的公司长年“吃空饷”，并多次打招呼、拉关系、铺路子，帮助女婿承揽工程牟利。

　　2008年，王敏要求赵某出资100多万元，为其住房进行高档装修。

　　十八大以来，王敏借到北京参加中央全会、“两会”等机会，多次给赵某打电话，明示暗示让其送钱。2014年6月，王敏借在中央党校学习之机，潜入济南一家房地产公司总经理赵某在北京的会所吃喝玩乐。

　　济南当地人士普遍认为，这篇文章提到的“赵某”，即为山东诚基地产的老板赵晋。当地知情人士对财新记者证实，王敏的女儿、女婿确在赵晋的公司中持有股份，“挂着名字，从来不上班，还配着一辆车，每月报销巨额的费用”。

　　赵晋的公司卧虎藏龙，挂名领薪者不仅有王敏的亲属。一位前员工对财新记者称，公司里时有神秘新面孔出现，比如，2012年下半年，公司里来了一对“海龟”，即为时任国家行政学院副院长何家成的女儿女婿，“有时会来公司开会，平时见不到人”。

　　赵晋利用其复杂的背景，一手打造了复杂的政商关系网络，为其事业保驾护航，鸣锣开道。在打造关系网上，赵晋负责顶层设计，而至于形而下的具体关系，则交由手下的高管经营。需要签什么协议，赵晋找大领导批好以后，就叫副总拿着尚方宝剑，去找下面的部门。

　　知情者称，诚基中心的项目，从开始拿地到项目交付，大大小小要盖200多个章，涉及百十个部门，而山东诚基地产和80%的部门都很熟，其关系之广之深，由此可见一斑。

　　“济南房产公司的老总，很少能像诚基公司的高管那样，去找各局委办的领导时推门就进，根本用不着预约，进去就说事，签完字就走人。”当地一位地产界人士慨叹，山东诚基地产在做政府工作方面，济南找不出第二个，“诚基的高管去找人，济南市各口上的领导，打个电话，一叫就到，一约就来”。

　　泉城八年，赵晋将津门之手段，因地制宜，与时俱进，谋利技术日臻成熟：拿地时，必黄金地带；建房时，肆意修改容积率，设计特别房型；验房之后二次改造，瞒天过海；广告营销时海阔天空，让人如坠海市蜃楼；签合同时，以补充协议架空格式条款，让市民一步步沦为待宰羔羊。

　　其勾连官场的手段日渐纯熟，糖衣炮弹之下，高官子女入股，荣损与共，权钱相照，打造官商共同体。其维稳手段也日益老辣，挟权势之威，借黑势力之力，犯我诚基者，虽远必伐，业主、律师、建筑公司，概莫能外。八年如一日，赵晋把他的楼盘，日益打造成为金碧辉煌的火药桶。

　　赵少麟：“你们应该着眼于未来”

　　2014年初，尽管业主们的维权在各地此起彼伏，但赵晋的事业依然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2014年3月19日，2004年中国房地产500强测评成果发布会召开。在这个由中国房地产研究会、中国房地产业协会、中国房地产测评中心联合举办的2014中国房地产500强峰会上，赵晋房产帝国的旗舰、此前在业界低调神秘的天津高盛地产浮出水面，第一次跻身中国房地产百强，名列第94名，并入选“责任地产10强”。

　　天津高盛地产在其官方网站上，自称专注于全国范围内的房地产开发及商业运作，精于发展位于城市核心区域及卫星城区中心位置的，集大型商业、住宅、酒店式公寓、办公经营等功能为一体的城市综合体地产项目。历经20年的发展，业务已覆盖天津、南京、济南、杭州、唐山等东部沿海城市。截至2012年，全国已竣工项目约138万平方米，在建项目约500万平方米。

　　在南京，赵晋抱负远大，手握十余块地枕戈待发。在建邺区河西大街地块，几根主桩已打下，地基公司在等待开发商修改图纸。知情者称，开发商已两次改图纸，一次是改内部结构，一次是从200米改到300米。在栖霞区，位于尧化街道的2013G67地块2013年被南京德胜地产拿下，规划中此地将建大型商场、超市等。

　　在天津，赵晋的两个项目仍在高歌猛进。规划局审批高度为160多米的水岸银座，已经建到了180多米，还没有封顶的势头，河东区规划局曾两次责令停工，但开发商置若罔闻。另一处楼盘名门广场，2014年初，河西区规划分局工作人员在施工现场进行规划验线时，发现与规划审批图纸不相符，要求进行整改，开发商置之不理。2014年4月，该楼盘出地面后，规划分局发出停工通知，又下达行政处罚决定书，开发商还是不予理睬。

　　在济南，山东诚基地产仍在对付业主。从2013年冬天下雪时，维权业主天天去市信访办，过年之后，七八十个业主又去市委、市政府打了两个月横幅。2014年三四月间，天津高盛地产法务部的柳部长驰援济南，坐镇处理业主维权问题。

　　2014年初，赵晋的父亲赵少麟还来过济南视察。“老爷子往那里一坐，确实是官派十足，绝对有派头，对员工说，你们开会开了一个多小时，你们遇到的项目问题都不叫问题，根本就不需要开会来说，你们应该着眼于未来，抓大的环节。”一位山东诚基地产的前员工对财新记者回忆，赵少麟高屋建瓴地侃侃而谈，并不提具体问题。

　　2014年5月，中央巡视组巡视山东，一两百名济南诚基中心的业主去找巡视组反映情况。“我们前后去了三次，巡视组领导态度很好，说把问题转交给省里，也向济南市委传达了情况。”

　　知情者称，出事之前，诚基公司并没有什么风声，老板还是牛得不行，“十八大之后，他们没有警觉”。

　　到2014年6月初，开发商的物业总监、诚基中心的保安和业主发生冲突，把业主打了。业主报警后，打人的保安队长和物业总监等人都被警察带走。

　　在以往，这都不算事，公司找人就把他们弄出来了。但这一次，他们蹊跷的没人管了。

　　结局：失踪的土豪

　　也就在2014年五六月，天津世贸广场B座17楼，天津高盛地产的总部已是风声鹤唳。据同楼办公的另一家公司人员介绍，天津高盛地产在五六月就被查，该公司的财务总监被带走了。

　　在济南，律师胡春雨也发现，端午节之后（6月2日），向他发出最后通牒的山东诚基地产副总不见了，“诚基地产的人说他出国去了”。

　　在山东诚基地产的员工印象中，似乎是一夜之间，赵晋的房产帝国就崩塌了。先是一天晚上突然传出消息，说赵晋在北京的会所里被抓。

　　6月底，中央专案组进驻山东诚基地产，员工们就知道坏了。“之前，公司也被查过很多次，都知道没事。一听说是中央下来的人，就知道事情不行了。当天专案组就把公司的账本封了，把所有档案都拿走了。”

　　这时，外界仍对赵晋事件一无所知。直到2014年7月8日，一份名为《天津银监局金融监管提示书》的文件在网上流传，这份发给辖下各金融机构的提示书称：近日，天津高盛地产和天津汇景地产的全部高管被有关部门控制，公司实际控制人均为赵晋。提示书要求，为防控风险、确保银行资产安全，维护金融秩序稳定，各银行业金融机构应立即组织相关项目的排查。

　　8月13日，在天津市河西区，由市信访办等单位组成的名门广场工作小组，以市政府的名义对业主通报称，名门广场项目的开发商赵晋，因为倒卖古董和组织卖淫嫖娼而被调查。

　　知情者称，赵晋的古玩字画，仅在济南就满满一屋子，他买的象牙雕塑，一个就五六百万元。此外，赵晋还在天津的君临天下项目建有一座“无尽之宝美术馆”。美术馆内，半个厅是油画，半个厅是国画，油画有20多幅，国画有七八十幅，其中不乏张大千、范曾、王西京等名家作品。那些名画的功用之一是“雅贿官员”。

　　至于赵晋涉嫌组织卖淫嫖娼一说，有知情者称，赵晋本人风流成性，从南京时期起就是房地产界的花花公子，与别人搞搞车震不同，他专门备有房车，游龙戏凤更见境界。此后，他将情色事业发扬光大，在北京设立会所，罗致一帮韩日的女技师，招待各路高官，并拍下录像，作为要挟证据。

　　山东诚基地产的员工还听说，赵晋另一罪名是涉黑。这一点，似乎从赵晋在南京雇凶伤人、在天津组织秩维部、在济南袭扰律师等事件可见一斑。

　　赵晋出事之前并无征兆。接近赵家的人士称，赵晋之父赵少麟也不知道什么人牵出了赵晋。出事后，这位前江苏省委秘书长还曾亲自到天津收拾残局，大量裁员，留下骨干，以图东山再起。

　　然而，形势发展很快。赵晋之后的宁、津、济等地，如连环雷被引爆，官商两界持续震荡。在天津，2014年7月20日，中央纪委官网通报，天津市政协副主席、市公安局长武长顺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组织调查。

　　2014年12月29日，中央纪委官网发布消息，天津市委城乡规划建设交通工作委员会原书记沈东海因涉嫌严重违纪，接受组织调查。

　　在南京，2014年9月13日，南京市委常委、建邺区委书记、河西新城指挥部副指挥长冯亚军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组织调查。三天后，连云港市委书记李强落马。当地信源称，冯亚军、李强与赵家关系密切，冯亚军就栽在赵晋送他的张大千画作上。

　　国庆节之后，2014年10月11日，中央纪委官网在同一天通报称，江苏省委原常委、秘书长赵少麟和国家行政学院常务副院长何家成，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组织调查。

　　2014年12月18日，中央纪委官网再次通报，山东省委常委、济南市委书记王敏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组织调查。这是十八大以来，山东首个被调查的省部级“老虎”。来自赵晋公司的说法称，王敏是在赵晋会所的录像里被认出来的。济南的建委、规划、房管部门也随之暗流涌动。

　　目前各地政府通报的赵晋涉案情况中，均未提及赵晋在地产项目开发方面是否涉嫌犯罪，仅前述天津名门广场工作小组透露，赵晋供认名门广场项目部分申报材料存在虚假情况。天津、济南的业主分析，这是因为赵晋的很多项目都引发业主投诉和诉讼，政府更希望以维稳为主。而事实上，赵晋事发后，津济等地民怨鼎沸，群体事件已时有发生。

　　“赵晋的发迹史就像一场大戏。”天津一位房产界人士称，这个戏有编剧，有导演，赵晋只是个主角。观其在房产领域的操作手法，极其简单，只是有的人不敢做，有的人想做但没能力，“他是属于既敢做、又能做到的人”。

　　上述人士认为，赵晋房产帝国发展模式一再复制，成为社会毒瘤，说明有其存活的土壤，“土壤不除，这场大戏的主角，今天是赵晋，明天可能是王晋”。■

　　财新记者王和岩、于达维、王晓庆对此文亦有贡献

　　篇幅所限，本文为简版，完整报道发表于财新网。

　　相关链接：“赵衙内”的奸商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