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人科学家连续被捕事件

　　因为一种叫作薄膜声波谐振器（film bulk acoustic resonator，FBAR）的滤波芯片的知识产权问题，美国司法机构5月16日逮捕了中国天津大学教授张浩，控之以涉嫌经济间谍罪及盗窃商业机密罪。

　　一枚小小的芯片，何以如此重要？

　　这枚芯片，确实正在全球通信领域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一部手机装上这种芯片，可以在各种频率下，同时完成包括通信信号、WIFI、GPS、蓝牙等各种信号接受和发送，不仅不会相互干扰，而且通话质量更好，数据流量更大，电池续航时间也更长。

　　FBAR技术，在目前的全球移动通信领域越来越不可或缺，让通信终端在越来越嘈杂的无线电环境中保持清晰的效果。

　　由于被控拷贝了美国前雇主的FBAR资料带回国内创业，两位天津大学教授被美国“通缉”。同在“通缉”名单上的，还有四名来自天津大学的人员。

　　张浩事件发生后，许多中国国内专家为其鸣不平。接受财新记者采访的多位同领域学者的核心观点是：FBAR虽然重要，但也只是一种被通信领域广泛使用的芯片技术，已谈不上有多么尖端。虽然天津大学的两位教授可能拿了前雇主的资料回国创业，但这只是一起知识产权纠纷，美国方面上升到“经济间谍”的高度有些小题大作。

　　事情远没有结束。距张浩事件不到一周的5月21日，又一位华裔学者郗小星在美国被捕，其罪名是向中国转让了一种制备超导薄膜的设备。

　　美国高等法院出庭律师张军在事件后对媒体说，现在知识产权是美国经济最大的支柱，美国现在不断加强高科技产品的保护，历次起诉都是从违反知识产权的方式起诉，现在是涉事企业对美国政府施压，开始对侵权者进行刑事起诉。

　　FBAR纠纷

　　针对张浩被捕，天津大学在5月21日发表声明，指出此事本是技术纠纷，将科学研究无限“政治化”，甚至上升到“经济间谍”的程度，必将损害正常的学术交往。

　　5月16日，刚刚从中国来到美国的天津大学精密仪器与光电子工程学院教授张浩，受邀参加在美国凤凰城举办的国际微波会议，刚下飞机就遭逮捕。

　　根据5月19日美国司法部公布的起诉书，与张浩共同被起诉的还包括其他五名中国人，他们共同的罪名是窃取美国高科技商业机密以帮助“中国的大学以及受政府控制的企业”。不过其他五名中国公民仍在中国，美方已对他们发出国际通缉。

　　其他五人中包括张浩在南加州大学的同学、共同回国创业的天津大学教授庞慰（35岁），张浩在南加州大学的校友张惠遂(音，34岁)。

　　起诉书称，张浩和庞慰在美国南加州大学攻读博士期间相遇，专业都是声学技术研究，两人在校期间，获得美国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局（DARPA）的资助，研究和开发薄膜体声波谐振器（FBAR）。

　　在2006年取得博士学位后，庞慰被科罗拉多州的安华高科技公司（Avago Technologies，下称安华高）聘为工程师，张浩则去了马萨诸塞州的思佳讯通信技术公司（Skyworks Solution下称思佳讯），两人都担任FBAR工程师。

　　美国司法部的起诉书称，安华高和他们的前身公司在FBAR领域前后研究了20年，投入5000万美元，并取得了至少14项关键专利技术。

　　起诉书称，早在2006年，庞慰就给中国有关部门发了一封电子邮件，讨论在中国设立FBAR技术生产基地，他在邮件中还称，该技术当时的手机市场每年的价值就达10亿美元。

　　为了获得天津大学的正教授职位，庞张二人必须在美国和中国都拥有专利，为了避免安华高发现，就把庞慰从安华高得到的技术用张浩的名义申请专利，但是在中国申请专利的时候，用了两个人的名字。

　　2008年10月，在还是美国公司雇员的时候，二人向中国有关方面提交了科研项目申请。张惠遂在给二人的一封信中说，“知识产权是我们最大的问题”。

　　2009年春天，张浩和庞慰辞职回国，成为天津大学的教授，并在天津经济开发区成立了诺思微。

　　起诉书指出，美国安华高高管里查•鲁比（Rich Ruby）2011年来中国开会时，参观了诺思微的新实验室，认为“技术是从安华高盗用的”。他当场与庞慰等人对质，但对方否认偷窃任何技术。

　　根据起诉书的介绍，安华高是在2011年秋季发现张浩的专利申请后，意识到庞慰的窃取行为。

　　张浩5月18日在洛杉矶首次出庭受审。据当地媒体报道，“张浩在法庭上表现坦然，不时向坐在旁听席上的太太传递鼓励的眼神。”张浩的律师邓洪表示，此案“完全是知识产权之争”。

　　张浩在南加州大学师从MEMS领域的知名学者Eun Sok Kim。在2005年，他们制备了基于FBAR的高灵敏度声谐振式质量传感器, 其质量灵敏度相当于标准石英晶体微量天平的50倍。实际上，他们的合作一直在持续。直到2010年11月，张浩、庞慰还与里查•鲁比和Eun Sok Kim共同发表了一篇论文。

　　FBAR尖端吗？

　　一个焦点问题是，FBAR在当前是不是一种尖端技术？长期从事相关研究的浙江大学微电子与光电子研究所教授董树荣等学者在接受财新记者的采访时，均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早在1997年，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微系统实验室就制造出了具备商业化前景的FBAR。2001年安华高的前身安捷伦，就开始销售高质量的FBAR。此外，韩国的LG电子，日本的富士通，也在FBAR领域拥有独到的技术。

　　目前国外已有多家公司生产FBAR 滤波器及双工器产品，并成功地应用到了民用通信领域，比较著名的公司有安华高、英飞凌（Infineon）、EPCOS、LG、飞利浦和富士通等。当然，中国国内在诺思微系统出现之前，除一些高校有少量研发品，还没有正式产品及规模生产。

　　FBAR技术的关键，是通过压电薄膜的逆压电效应将电能量转换成声波而形成谐振，这技术可以用来制作薄膜频率整形器件等先进元器件，具有体积小，成本低，品质因数高，功率承受能力强、频率高（可达1-10GHz）且与IC技术兼容等特点。

　　董树荣认为，3G时代的手机都要用到FBAR，它的滤波特性很好，安捷伦确实做了很多年，军方确实也用得到，但就这次事件来说，还只是一个商业纠纷。

　　董树荣介绍，对于FBAR技术其实国内也做得很早，早在1986年，目前担任中科院微系统所副所长的王跃林就在浙江大学开始做了，但是国内的水平距离产业化还太远，而国外的工业基础比较成熟，一旦有了新的成果，商业化就比较快。

　　在董树荣看来，FBAR的制造工艺其实比较简单，难点在于薄膜厚度控制、平整度控制。FBAR的生产设备也是可以买到的，国内想做的人也很多，但难点是FBAR投资比较大，设备调试也需要很长时间，产品周期长，想立刻做好比较难。

　　争论诺思微之罪

　　显然，张浩案的真相还有待司法与时间来厘清。

　　中国手机联盟秘书长王艳辉认为，如果真如美国司法部门所说，诺思微剽窃了安华高和思佳讯的源代码，这在任何国家都会被严惩。

　　王艳辉认为，如果这样，倒是给大陆许多地方政府或投资商提了醒，在投资海归回国设立的集成电路公司时不仅要注重技术的先进性还要注重核心技术的真正来源。

　　针对被抓的天津大学教授张浩，北京大学微电子研究院MEMS研究所所长李志宏则对财新记者表示，案件涉及到商业机密是可能的，但是这种技术并不是专门面向军用的，这个技术出来已经有十多年了，上升到“经济间谍”罪名，显然不是一个正常的处理商业纠纷的方式。

　　在张浩事件发生之前，诺思微在FBAR领域已与安华高产生了竞争。

　　2001年，安捷伦（Agilent）公司的里查•鲁比等人成功研制出了基于FBAR的双工滤波器, 并促使该公司在2002年的时候对其进行了商业化生产, 从而在世界范围内引起了对FBAR 研究的一个热潮。

　　安捷伦最初是惠普（HP）旗下的量测仪器与半导体事业部门。2005年时，两家基金以26亿美元买下安捷伦的半导体部门，并独立为安华高。四年之后的2009年8月，安华高成功上市。目前市值有320亿美元。

　　安华高主攻无线与工业用半导体设备市场，近几年则积极延伸业务范畴至类比半导体和无线射频技术，作为苹果手机射频芯片供货商，随着iPhone 6/6 Plus的销量暴增，营收大涨。

　　在目前的手机芯片市场，安华高为主要供应商的FBAR滤波器一直供货不足，这种产品更是该公司利润的印钞机，天津诺思微系统恰恰也是FBAR滤波器的供应商之一。

　　超导薄膜的“联邦重罪”

　　张浩在洛杉矶被逮捕不到一周，在国际超导物理学界极负盛名的美籍华人郗小星教授又在宾夕法尼亚州被捕，他被指控的罪名是向“位于中国的第三方、包括一些政府实体”提供了美国的先进超导技术。在被捕前，郗小星担任美国天普大学物理系主任。

　　美国当地时间5月21日，郗小星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州被捕，并在当天在费城东区联邦法院出庭聆讯，受到“通信欺诈”“协助和教唆犯罪”等四项罪名指控。

　　虽然这些罪名并不是此前张浩所涉的“商业间谍罪”或美籍华人水文专家陈霞芬所涉的“窃密罪”，但是这些罪名的后果要严重得多。据美联社报道，一旦所涉罪名成立，郗小星面临最高80年监禁和100万美元罚款。目前，他交付了10万美元保释金，暂时获得释放。

　　起诉书称，大约从2002年到2003年，郗小星学术休假期间，与一家“美国公司”共同进行薄膜超导体研究。在此期间，“美国公司”的几名员工发明了一种设备，对二硼化镁薄膜超导体的培育技术实现了革新。

　　从2004年起，郗小星希望购买这一设备，并从美国国防部申请到经费。但是这家公司拒绝出售，最后同意把该设备借给郗小星一年，约定仅限于实验，不准复制、销售、转让或者逆向解析。

　　起诉书列举的郗小星行为证据，均为电子邮件。2010年5月14日，郗小星在发给中国同事的邮件中，确认某些技术已经传送给中国的实验室。在此后的给另外三人的邮件中，都提出在中国建立世界领先水平的薄膜实验室。

　　但是这些证据即便确凿，也只能证明郗小星违反了和这家公司之间的协议，只是一则民事纠纷，但是如何变成由美国政府起诉的“联邦重罪”，仍不得而知。

　　虽然起诉书中并未披露这家美国公司的名称，但有美媒发现，在郗小星2002年学术休假期间，与其共事的美国公司是Conductus，地址位于加州。Conductus后来并入Superconductor Technologies Inc（STI）。STI在纳斯达克上市，该公司2015年一季度收入为5.5万美元，亏损140万美元，总资产1388.7万美元。

　　现年57岁的郗小星，1987年在北京大学物理系获得博士学位，郗小星在2009年加入天普大学，之前他是宾州州立大学物理教授。在国内郗小星是上海交通大学兼职教授。

　　郗小星长期从事氧化物和硼化物薄膜的材料物理，在高温超导体、铁电和二硼化镁薄膜的科学和应用方面做出广泛和创新性贡献。曾在国际刊物上发表300多篇科研论文，被引用6500多次，持有三项专利。

　　与郗小星同样研究超导材料的清华大学微电子所微纳器件与系统研究室主任陈炜对财新记者说，如果郗小星拿了美国公司的“东西”，（美方）真要抓你也没什么可以辩驳，但“要说（涉事的设备）有多先进，也不一定，感觉（美方）就是要找你麻烦”。

　　陈炜说，制备超导薄膜的设备没有什么特别高精尖的技术，行业内也不是只有一种设备。其实在超导领域，科研人员的技术和经验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