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古握手：90英里走了54年

　　在美国佛罗里达州西锁岛（Key West）南大街与怀特黑德大街交汇处，竖立着一个红黑黄白相间的水泥浮标，像一个倒立的巨型陀螺。这是美国大陆最南端的标志物，上面写着此处“距离古巴90英里”。

　　一海之隔，恩怨多年。在断交54年后，美国与古巴于7月20日正式重建外交关系，并在双方首都重新互设使馆。尽管美国对古巴的制裁并未解除，但是在多位长期观察古巴的美国学者眼中，这是卡斯特罗政府自1962年接受苏联导弹以来最重要的外交行动，也将成为美国总统奥巴马即将行尽的总统任期内最重要的外交遗产之一。

　　7月20日，古巴外长率团出席古巴驻美国大使馆开馆仪式，亲手升起古巴国旗。这面旗非常具有纪念意义。1961年1月3日，美古断交，它由古巴驻美国大使馆旗杆卸下，被带回哈瓦那保管。54年后，同一面旗在华盛顿再次飘扬。

高墙将倒

　　此次美古握手，早有端倪。2013年底在南非前总统曼德拉的葬礼上，奥巴马与劳尔·卡斯特罗就曾有过接触。2014年12月17日，两人分别发表讲话，宣布将就恢复两国外交关系展开磋商，标志着美古关系正常化进程正式开启。

　　今年1月以来，双方就复交和重开大使馆举行了四轮会谈。4月11日，奥巴马与劳尔·卡斯特罗在巴拿马举行的美洲峰会上握手致意。5月底，美国国务院宣布将古巴从“支持恐怖主义国家”黑名单中去除，为美古两国恢复外交关系扫除了一个主要障碍。

　　7月1日，奥巴马宣布，美国与古巴重建外交关系于7月20日生效。他说这是两国“向前迈进了历史性的一步”“美国人和古巴人都做好了前行的准备”。他宣布，国务卿克里将访问古巴，并敦促美国国会取消对古巴禁运。

　　前美国东亚及太平洋事务副助理国务卿李维亚（Evans J.R. Revere）认为，美古关系正常化是一个迟来的决定。美国对古巴的政策多年以来在古巴国内没有效果，反而使美国愈加被地区孤立。同时，美国公众对古巴的印象也发生了变化。奥巴马在上任前就曾表示过，“是时候改变了”。

　　同为置于美国制裁之下的国家，古巴没有拒绝奥巴马政府2009年上台之初抛出的橄榄枝，而朝鲜以导弹发射和核试验予以回应。“古巴也没有对美国和地区构成威胁，没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反而有很多改革的迹象。”李维亚说。

　　自2011年从兄长手中接手古巴统治以来，劳尔缓慢地推进经济和政治改革。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拉美中心主任斯微格（Julia E. Sweig）对财新记者表示，引入美国的资本和技术符合古巴的国家利益。“这个决定来自古巴最高领导层，很可能来自劳尔·卡斯特罗本人。”

　　不过，正如古巴外交部7月1日发表声明所说，重启外交关系只是两国关系全面正常化漫长而艰难过程的第一步。“只要美国对古巴的全面封锁、禁运不解除，两国关系就不可能达到正常化。此外，美国必须归还非法占据的关塔那摩海军基地，关停非法电台及电视台，停止一切对古巴的颠覆行为，对古巴人民遭受的损失做出补偿。”

经济影响有限

　　克林顿政府时期总统国家安全事务特别助理、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教授费因伯格（Richard Feinberg）告诉财新记者，美古复交不仅是奥巴马的政治遗产，也是劳尔的政治遗产。从现在起，两国将逐渐拆除将彼此隔离半个世纪的高墙，“困难的工作刚刚开始。”

　　他表示，双方的期待都很高，古巴尤其希望外交正常化能够带来经贸利益。为了促进旅游业和贸易，美国政府需要明确规则，加深自由化，放松旅行限制，允许更多美国公司进入古巴。

　　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研究员罗宾斯（Carla Anne Robbins）认为，美国与古巴各自国内的政治目标不同，这将影响两国关系正常化进程。“奥巴马希望使古巴进入21世纪，最终实现民主化。古巴的目标是在经济利益最大化的同时维持原有的体制。”

　　罗宾斯预计，由于美国国会不可能很快放松对古巴的贸易制裁，两国贸易额短期内不会大幅增加。不过，美国到古巴旅游的人数会增多，带动当地旅游业发展。美国商务部副部长斯利格（Stefan Selig）表示，开放的古巴对美国来说意味着新的机遇，比如开设Airbnb旅店，增设航班等。“这些都很令人激动，但是这个过程将是渐进而审慎的。”

　　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资深研究员哈里斯（Jennifer Harris）认为，尽管外界对美古复交多有溢美之词，但是其经济影响非常有限。

　　在多位长期观察古巴经济的美国学者看来，卡斯特罗政府正在改进经济政策，改善古巴的经商环境。加拿大卡尔顿大学教授里特（Archibald Ritter）认为，古巴正在加大对基建领域的投资力度，未来基建仍将是投资热点。“尽管菲德尔·卡斯特罗的目标是使古巴变成‘社会主义的大学校’，但是实际上古巴已成为‘企业家的大学校’。尽管面临资金和信息不足，古巴人的创造力已经显现出来。”

　　哈瓦那大学教授多米得斯（Yaima Doimeadíos）表示，未来古巴移民仍将是古巴新增投资的主要来源，尤其是旅游业。斯微格说，在美国的古巴人每年向古巴国内的亲属汇款超过10亿美元，很多人用这笔钱做起了小生意。古巴房地产市场刚刚开放，已经吸引了大批投资，其中很多来自一湾之隔的迈阿密。

　　拉丁美洲开发银行战略事务主任里约斯（Germán Ríos）指出，由于对金融业的限制以及银行业发展有限，古巴实现融资正常化仍需要时间。从短期看，关键在于技术支持，提高能效。从长期看，核心目标之一是实现公私合作模式（PPP）。多米得斯亦认为，提高私营部门的效率将为古巴经济注入活力。

“冷战”遗迹

　　19世纪末的美西战争使古巴的命运从西班牙殖民者交到了变相殖民者——美国的手中。1901年，美国国会通过普拉特修正案（The Platt Amendment），使美国干涉古巴内政合法化，控制古巴政治经济命脉，并在关塔那摩湾建立美军基地。尽管该修正案于1934年废除，但是两国约定，美国保留以租借形式使用关塔那摩湾的权利，古巴不得单方面终止协议。

　　1959年，卡斯特罗兄弟发动革命，推翻美国扶植的独裁政权，终结了古巴附庸美国的地位。两年后的1961年4月17日，美国支持的雇佣兵从古巴西南海岸猪湾对古巴革命政府发起进攻，虽告失败，但是打响了美国反古巴政权的第一枪。

　　担心美国再次来犯的古巴开始向苏联靠拢。苏联在古巴部署的导弹极大刺激了美国的神经，导致1962年古巴导弹危机，战事一触即发。尽管两个超级大国最终达成协议，各退一步，但是古巴却长期在夹缝中生存，受到美国长达至今的制裁。

　　奥巴马上台后，美国对古巴的管制稍有放松，两国关系出现缓和态势。2011年3月28日，美国前总统卡特二访古巴。作为1959年古巴革命后惟一访问过古巴的在任或卸任美国总统，卡特呼吁美国结束对古巴的封锁，古巴最高领导人劳尔则表示古巴愿意在平等、不损害国家独立的情况下，与美国就各种问题进行对话。

　　变革的古巴在内部既要推行经济改革，又要保持政治体制稳定，在外部亟需一个相对良好的大环境，而古美关系就是古巴外交中迟迟难解的一个结。在古巴和美国决定恢复两国中断了半个多世纪的外交关系后，古巴方面呼吁美国对古巴的经济制裁和封锁能够最终解除，要求美国解除对古巴的经济、贸易、金融制裁和封锁，对古巴人民所遭受的损失做出赔偿。

变革与主义

　　古巴独立先驱何塞·马蒂（José Julián Martí Pérez）曾在一首诗中写到：我愿和世上的穷人一起，迎着生命闯荡，山间的涓涓小溪，比大海的波涛更使我欢畅。马蒂公正、平等的思想被写入古巴共产党党纲和国家宪法，成为该国社会主义方案的基石。然而，古巴人近年来却遭遇重重问题：物资紧缺，民众生活贫困，劳动积极性和社会生产力严重不足。连劳尔·卡斯特罗都不得不承认，古巴经济徘徊于深渊边缘，亟需改革，但他强调，改革目的在于挽救古巴的社会主义体制，而非摈弃之。

　　一方面积极求变，一方面坚守主义，“加勒比海明珠”如何走出“有古巴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一个流淌着切·格瓦拉革命热血的国家，如何度过社会制度与经济发展磨合产生的阵痛？

　　古共有至少88.5万名党员，占全国人口近8%。古共成立于1965年，是该国惟一合法政党，政府和军方高层均为共产党员。自该党成立之初卡斯特罗兄弟就分任第一、第二书记。

　　劳尔政府一方面明确古巴经济体制继续以基本生产资料社会主义全民所有制及依据个人能力和劳动进行分配的社会主义原则为基础，称古巴经济模式的目标是确保社会主义的持续和巩固、国家经济的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另一方面提出包括削减政府职位、减少补贴、鼓励更多的私人创业、减少政府支出、允许私人买卖房屋等在内的经济改革措施。

　　古巴经济严重依赖外部援助获得资金，包括“冷战”时期的苏联和近年来的委内瑞拉。但是苏联解体，委内瑞拉受国际油价走低影响面临内忧外困，对古巴的支持都未能持续。古巴官方的估计是，从1962年到2010年12月近半个世纪，美国对古巴的制裁共造成超过1040亿美元的经济损失。

　　对于普通古巴人来说，除非有海外亲戚能够定期寄来外汇接济，否则只能靠政府分配及微薄工资勉强度日。“大锅饭”和极其低微的收入让民众丧失工作热情和效率，转而想方设法赚取外汇。而掌握大量外汇的特权阶层不仅可购买进口商品，更可出国旅游。社会贫富分化日益严重，生产力低下，民怨载道。

　　古巴的经济变革可谓一波三折。自上世纪90年代初东欧剧变、苏联解体后，古共就开始推行改革并取得了一定成效，但在上世纪90年代后期到本世纪初，却收紧了对企业自主权、个体户经营的限制。

　　搁置数年的变革因改革派劳尔掌权而出现转机。他认为应进行“必要的结构变革和观念的变革”，承诺政府工作重点是解决经济和民生问题，逐步取消一些已过时的、简单的限制。

沟壑待平

　　据布鲁金斯学会的数据，全美一共有200万古巴及古巴裔美国人，其中三分之二住在佛罗里达。迈阿密居民中有18%是古巴人。目前美国每年向古巴颁发2万个签证，美国海警2014年12月一个月就阻止了近500名古巴人偷渡到美国。每年还有数以千计的古巴人以寻求政治庇护为由进入美国，获得绿卡。

　　多方分析认为，虽有复交为契机，但是美古关系未必能马上获得改善，主要障碍之一是美国国会的反对力量。

　　其中最主要的是美国国会1996年通过的《古巴自由民主团结法》。该法要求，古巴在满足举行自由和公正选举、卡斯特罗兄弟下台等一系列条件后，经由总统与国会进行咨询后，对古巴的制裁才可以最终解除。

　　众议院议长、共和党人博纳（John Boehner）表示，在古巴人民享有自由前，美国不应正常化与古巴的关系。来自佛罗里达州的联邦参议员、同时也是2016年共和党总统候选人之一卢比奥（Marco Rubio）也表示，这是奥巴马政府对暴政的又一次让步，“它将给古巴人民的民主愿景带来严重挫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