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童凯思
媒体人、书评人
那时我才得过一场大病,出院回家,颇有些亲朋前来探视,其中一位却并不相熟,是在外面公司兼职才结识的一个学识宏富、又家境优渥的胖子。他说了一会儿闲话,大约也觉得无聊,就负手到我的书房里去看看。临别是妻子送他下楼,回来转告,胖子见我的书架摆了一些鲁迅的书,以为少看为好,容易思想偏激,于身体也不相宜。
这是五年前的事了,我动的是脑外科手术,其时胖子的话让我很是意外而且发噱,似乎脑子有病,倒是读鲁迅读出来的——插在架上的书很多,不晓得他何以对鲁迅这样敏感,何况摆在那里的书,也许只是主人权充门面呢。近日拿到李静的《大先生》,才知道五年来的光阴于我只是虚耗,但确有人在这无意义的时代里致力于寻找意义,而且是非常强悍的意义——要为鲁迅写一部话剧,简直不亚于过一座火焰山。听闻许多前辈对李静接下这一差事,也都有过很不乐观的告诫,可见当初胖子的意见并非偶然,大约在有些人心目中,鲁迅已然是一种需要谨慎对待的危险品,虽则他的已经蒙灰的神龛上依稀还有着过去的光耀,但为着健康起见,倒是“敬鬼神而远之”妥当。还好,李静这一部剧本写下来,并没有脑子生病的迹象(尽管她自供写作中间一度担心自己会半途死掉),而我在灯下阅读之际,居然精神大旺,有时还忍不住代入角色,一个人读出声来。潸然下泪的地方是有的,暗自摇头的地方却也不少,甚至在心里要和作者起争执,展眼又与自己争执起来。原因么,与其说情感与理智在时时打架,不如说鲁迅的人格存在,就是一个让人难以自解的大悖论,李静从个人与时代的种种复杂纠葛中抽丝剥茧,为戏剧树立了一条精神脊柱,即所谓“爱与自由的悖论”,而剧本一经问世,又衍出更多的悖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