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一方
北京大学医学部教授
在人类古老的图腾中,性器官被赋予神圣的光环。男人的阳具俗称“命根子”,女性的阴道、子宫、乳房也被视为生生之本,生命之舟。在中国人的造字逻辑里,“命”意味着一个人在独自叩问,隐喻对生命意义的求索,并非简单地苟且活命。不过,该苟且时还得苟且。在中国人的观念里,“食色,性也”。吃饭、穿衣、性交,都是日常的生活节目。至于目的是求欢还是求嗣,兼而有之,只可意会。
不过,闭门翻览马王堆出土的遗书《合阴阳方》《十问》,似乎读出古代先民的若干后现代意识。一是将房中(性医学)与医经(理论)、经方(临床)、神仙(保健、预防)并列成为四大医学。相形之下,今天的性医学显得边缘化了。二是将房中术视为一门身体技术,才有诸多体位、招式的记载,以及七损八益、采阴补阳等高级技术的呈现。交而不泄的理念完全排除求嗣的目的,一副只求欢愉、不求生育的现代面貌。可惜,医家研习的“房中”理论与实操成果逐渐被宫廷垄断,不许流布民间,加之礼教的禁锢,房中沦为色情文学的情节噱头。唐代《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是否再现了房中医学的旧貌,或许还有所创新有待研究,但叙述主体已经不是医家了。明朝色情文学泛滥,人们熟知的《金瓶梅》中都有性幻想、性技巧的展览,但与医学已经相去甚远。不过,曹雪芹的《红楼梦》又让我们回到人性的高坡上,大观园里爱恨情仇的人间悲剧早已淹没了男女间的鱼水之欢,尤以王熙凤戏耍贾瑞一章最为虐心,风月宝镜映照出了性幻想与死亡的尾随关系,一曲“好了歌”唱罢情色无边,遗恨无终。